慧者:天赋,顾名思义就是天生赋予一个人的能力。我就不懂,人怎么会有天生就具备的能力呢?难道人真有前世后生吗?天赋又藏在人的什么地方呢?
智者:我国古代的先哲们在进行人体生命科学的研究时,将人大脑的功能分为“元神”和“识神”两个部分。“元神”是人脑与生俱来的功能;“识神”是后天生活中形成和积累起来的功能。孔子在《论语》中有这样一句话,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这“生而知之”就是指人脑的“元神”,亦即人的天赋;“学而知之”指的是人脑的“识神”。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元神”和“识神”大多呈现为互相依存、互相辅佐、互相渗透的密切关系。即:通过后天的学习积累,“识神”诱导和激励了“元神”的开发,反过来“元神”的功能又促进了人们对“识神”知识的理解。但这并不是说,一个人只要勤奋学习,积累知识,就一定能诱导和激励出对“元神”的开发。因为,在“元神”和“识神”之间,需要一种特殊的编码来进行沟通和联系。人们只有顺应“气”物质运动的规律,建立起相应的思维方式和思维结构,才能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的联系通道,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悟”。
愚者:噢!你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没有天赋,而是没有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的联系通道,也就是说没有“悟”,是吗?
智者:对!其实我们学二胡的人,基本上都不缺乏天赋,关键就在于打不开“元神”和“识神”之间的联系通道,所以都显现不出自己的天赋来。
慧者:这是为什么呢?
智者:佛教《金刚经》中有这样一段话:“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即为非住。”意思是:“所以,须菩提!菩萨(其实此处的菩萨是指一心向善的人们)应当不拘泥留恋于一切事物的相状,发修习无上正等正觉之心。不应当拘泥留恋于色而产生心念,不应当拘泥留恋于声、香、味、触、法而产生心念,只应当有什么也不拘泥留恋的心念。如果心念有所拘泥留恋,它便没有找到真正的落脚处。(只有不拘泥留恋一切事物及其相状,才是心念的真正落脚处。)”这段话明确地指出了人们打不开“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通道的原因,在于“心念有所拘泥留恋,它便没有找到真正的落脚处”。二胡教师们都有这样的体会:许多学生在演奏时,心中始终拘泥于那些演奏规则,时时刻刻担心因违反规则而影响水平。结果弄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出纰漏。这样,他的思维空间完全被这些不必拘泥的规则所占满了,真正音乐的心念根本找不到落脚之处。在这种情况下,“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的通道又怎能打开呢?学生总是希望老师能像教运弓、教揉弦那样教他们如何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通道的具体方法,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并不是老师的过错,因为真正的“道”是不可传授的,就连释迦牟尼佛也在《金刚经》中说:“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这一切都是要靠自悟的。要想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的通道,首先要使心念做到“空”。注意,这个“空”并不是“空无一念”,而是“来者自来,去者自去,心无挂碍,顺其自然”而已。在这种心念清静的状态下,一面演奏,一面通过联想的方法,让思绪自由地飞翔起来,这样才能逐渐地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的通道。当你真正“悟”出的瞬间,一定会体验到一种无比的喜悦。
慧者:你说音乐的心念找不到落脚之处,什么是心念呢?它又有怎样的作用呢?
智者:心念就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一个念头。我们可以暂且不去深入探究佛学中“心是性之用,性为心之体”、“明心见性”等等的说法,先把心念勉强解释为意念吧。在二胡演奏中,意念是音乐信息的发生源。也就是说,音乐中一切感动人的信息都源自于意念,由此可见意念的重要性。二胡演奏的最终“产品”是声音,这本来就是能量与信息相结合的产物。可以说,我们的演奏过程就是以信息编码对能量进行调控、转换的过程。首先,演奏者以身体的运动将动能施加到乐器上,通过乐器的物理变化使动能转换成声能。这个过程是人人都可以完成的,不会拉二胡的人,也能使二胡发出声音来。但为什么演奏家能奏出优美的音乐,而不会拉琴的人却只能发出刺耳的噪音呢?原因就在弄琴人对二胡施加动能的时候,是否以信息编码对能量进行过调控。演奏水平不同的人之所以奏出的音乐有很大的差距,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能量转换过程上的差异;二是信息调控能力上的差异。通俗地说,一是演奏方法上的差异,水平不高的演奏者由于身体动作的不协调、不合理,施加给乐器的动能本身就有偏差,那么二胡所转换出来的声能也必定会有所偏差;二是音乐艺术上的差异,不同层次的演奏者所具有的信息调控能力是有很大差异的,他们在演奏时用于调控能量的信息有着量和质的不同,这样观众们以接受信息所感受到的愉悦程度也就有所差异了。
愚者:那这和意念有什么关系呢?
智者:我刚才说过,意念是信息的发生源。可以说,演奏中所需要的一切信息,都是在意念中产生的。那么在二胡演奏时,信息是否必须通过调控能量转换才起作用呢?也就是说,意念是否只有通过控制动作才体现出它的意义呢?不完全是。当然,演奏动作的控制有意念的参与,而且随着演奏者水平的提高,意念的参与会更自由、更富有联想性。比如:一个初学者在拉琴时,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怎样来动作,哪儿要用劲等等。当他具备一定水平后,演奏的动作就变成一种下意识的身体运动了。在演奏时,意念中只需联想性的一闪念,即可实现对演奏动作的控制。奇妙的是,那些出色的演奏大师们,能够做到将意念中产生的信息直接加载到声音载体上去,而不通过控制动作的方式,这就是演奏大师们的音乐为什么会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的原因所在。
慧者:我可不可以这样来理解:意念就是演奏者在二胡演奏时的思维活动。
智者:意念不等于思维。什么是思维呢?思维是人脑对客观现实间接的和概括的反映。间接的是指通过其它媒介来认识客观事物,如:我们早晨起来看到屋面上湿了,通过思维,知道夜里下过雨了;概括的是指将同一类事物的共同特征、本质特征或事物间的规律性加以归纳,联系成一个综合体来认识事物,如:苹果、梨、桃子等都属于水果。我们知道,人的思维是一条线,有前因后果,有逻辑关系,有假设,有推理,从而得出结论。而二胡演奏中的意念则是一个点,没有前因后果,不需要逻辑关系,更没有假设和推理,自然也与结论无关。它就是演奏者随心加在音乐上的一个“念想”,一首曲子中无数个这种“念想”之间可以是毫无关系的,而且是自由变化的。中国传统气功理论也认为,能“以意领气”的意念是属于“元神”范畴的,而人的思维、情志等都被归属于“识神”的范畴。它们之间既各自独立,又相辅相成。从这个角度来看,意念也不等于思维。
愚者:那么我如果能够打开“元神”与“识神”之间的联系通道,是不是就能表现出二胡演奏的天赋来呢?但问题是我怎样才能打开这个通道呢?
智者:是的,你并不是没有天赋,而是你的天赋被埋在心灵的最深处,没有通道将它们表现出来而已。每个人的“元神”(也就是天赋)各不相同,这是天生成就的。但“元神”如果没有后天“识神”的辅佐和引导,也是不能充分发挥作用的。在学习二胡的过程中,很注重一个“悟”字。“悟”到了,艺术之门从此打开,你跨进去,就进入了一个音乐的自由王国,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演奏家;“悟”不到,你将永远徘徊在艺术的门外。这个“悟”不是一般的思维,也不是知识和经验的积累,而是顺应“气”物质运动的规律,使“识神”与“元神”之间建立起某种沟通和联系的内部方式。只有建立起这种方式,演奏者才能具备“用意念直接向声音载体上加载信息”的能力。这种能力,就是演奏者的功底所在。随着演奏者正确修炼时间的延长,将使“元神”得以进一步的开发,“识神”与“元神”之间的沟通愈加顺畅,他的功底也就越来越深厚了。请注意!我这儿说的是“正确修炼”,而不是“正确练习”,这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修炼是要“顺应‘气’物质运动的规律”,有意识地强化“元神”与“识神”沟通渠道的锻炼过程;而练习不过是普通意义上的多次重复、以求熟练的过程而已。
痴者:听你这么讲解,心里似乎看到点希望了。还有一点,平时在家练琴时,演奏起来自己觉得还可以,但一到正式场合演奏,就紧张得不得了,水平大打折扣,自己想控制都控制不了,这种情况怎么解决?
智者:这主要是“我执”在作怪。
痴者:什么叫“我执”啊?
智者:“我执”就是演奏者对自我特别执着、特别放不下的一种状态。在二胡演奏中,“我”是一切杂念的根源。你登台表演为什么会紧张呢?主要就是大脑中的“我”在作怪。在演奏时你是不是在想“拿不到名次我没面子”;或在想“这次考试考不上我就没前途”;或在想“下面坐着专家,拉不好他们会看轻我”,等等。哪一个不是“我”字在起作用呢?
痴者:对啊,我就是一直在想这些,赶都赶不走啊!
智者:人的思维,虽然在广度和深度上是无限的,但它的即时空间却是有限的。也就是说,在同一时刻,你的思维中有了这个,就容不下那个。演奏者登台紧张的根源就是:你的思维被有关“我”的妄念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而使真正演奏所需要的思维空间小到不够程序运行的程度。演奏程序在一个过小的思维空间中呈不正常的高速运转状态,人就会产生那种不可抑制的紧张感。由此,我们可以明白一个道理,演奏时的精神紧张,完全是因为“我”的原因,而并不是演奏者才能、或者是乐感等方面的原因所造成的。“我执”不去,紧张不除,此乃至理。
痴者: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智者:还有,“我”也是投入音乐境界的最大障碍。二胡的演奏艺术,就是在努力地追求怎样在演奏时进入到乐曲的音乐意境之中去。比如:我们表演《江河水》,为的就是要把那位东北妇女的悲愤之情演奏出来。可当我们在舞台上入情地演奏时,只要心中一闪“我入情了吗?”的念头,人就会马上从音乐的意境中“清醒”过来,而脱离该意境。因为,“我”不是那位东北妇女,在演奏者的思维空间中,“我”一旦进入,就必然将乐曲的人物排挤出去。我们可以试想,哪一首乐曲是“我”啊?应该说,没有一首乐曲是“我”,即使是演奏者自己创作的作品,其音乐形象也不是现实中的这个“我”,而是演奏者创造出来的一个艺术形象。因此,演奏家致所以能在舞台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乐曲的内涵,最大的秘诀之一就是到达无我境界。这个时候,演奏家会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而完全进入到乐曲所需要的意境之中,在体验一个活生生的艺术形象。此时的演奏家始终处于一种恍兮惚兮的状态之中,并不清醒。一旦清醒过来,音乐的意境就不存在了。大家不要以为到达无我境界是一个非常高深的境界,非演奏大师不能进入。其实,能进入这个境界的演奏家比比皆是,并非特别神秘。我们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再用心去做,就不会迷茫了。
慧者:可演奏家如果都没了自我,岂不成了千人一面了吗?那么我独特的风格、演奏的特点又在哪里呢?
智者:你们都错把“自我”执着地当作“我”了,这就是《金刚经》中言:“如来说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就是因为我们执着地把“自我”当作“我”,所以始终是一名凡夫。若能放下“我执”,即可证得阿罗汉果位啊。什么是“自我”呢?它是由人的意识形成的,可以说,一个人的气质、性格等心理个性都在这个“自我”之中。然而这个“自我”是一个虚妄之体,时刻变化,最后死掉,所以不要执着。在这个“自我”的下面,还有一个“超我”,它是以道德和美作为原则而存在的,位于我们的潜意识之中。我们在演奏时强调“无我”境界,不过是暂时舍弃“自我”,而在潜意识中浮现出另一个艺术形象而已。这个艺术形象可以是你理想中的演奏家形象,也可以是作品的人物形象。在人们潜意识的“超我”后面,还有一个“真我”(又称为大我)存在,它是一个人“生命语言”的所在之处。你如果能打开“真我”信息传递的通道,在演奏中表达出自己的“生命语言”,就能出神入化,达到琴圣的层次了。因此,“无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我”,而是抛弃“自我”,进入“超我”、乃至“真我”之中。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你的演奏个性才会是“天下独步,无与伦比”的。
四位老叟谈论正欢,不觉月已西斜,晨星初露,余仿佛置身于仙境,得仙翁传授,顿觉琴艺大进,心中充满禅悦。
愿以此文与一切志同道合者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