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蒋风之先生在二胡上创造了那些独特的手法呢?以下让我们来简略的研究一下蒋风之先生独特的弓法和指法。
1、独特的弓法。
在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弓法中,除去快、慢、长、短的基本弓法以外,我们还可以提炼出提、松、顿挫,连断、虚实八个字五种弓法:
(1)提弓。就是在奏完一弓后,将弓子轻轻抬起。这种弓法在今天看来很平常,但在上个世纪30年代,蒋风之先生在《汉宫秋月》及其他乐曲中就广泛的运用了这种弓法,那就是一种创造(我们无法考证到蒋风之先生之前哪位演奏家更先运用了这种弓法)。这种弓法的作用是:果断的结束、强烈的收尾;提弓后出现强音;提弓后情绪变化(《蒋风之二胡演奏艺术》)。
(2)松弓。持弓的右手及臂处于暂时的松弛状态,同时弓子停顿。这种弓法一般用于:旋律进行中的呼吸停顿;旋律中前后两音无力度上和情绪上的明显变化;为了进行到下一个应该给予强调的音;为了产生顿挫似断似续的效果。
(3)顿挫。“顿”者稍停、疲乏,“挫”者挫折、降低;顿挫者停顿转折。蒋风之先生的顿挫弓法与一般的顿弓并不一样,弓幅上有长短之分,力度上有轻重之分,速度上有缓急之分。而更多情况下是与“挫”的弓法结合使用 。“挫”有挫折之意,而“折”则有折反之意,表现在用弓上即是一种推中有拉,拉中有推的用力方法,这是阴阳学说在用弓上的体现。所以蒋风之先生的顿挫弓法有一种韧性,有一种粘劲,是一种非常有特点的弓法。
(4)断连。蒋风之先生的断连弓法多数情况下表现为似断非断,似连非连,藕断丝连的弓法。这种弓法往往又和顿挫弓法结合使用,有时拙朴古淡,有时灵巧含真,妙不可言。
(5)虚实。这里重在论虚。按照哲学的观点,“虚”即是虚无,空也。但本文姑且不从哲学角度论述,而从强即实,弱则虚这种广义的角度上来论述。这样蒋风之先生的虚奏可以分为两个层次:箫音奏法;虚音奏法。箫音奏法是运弓时保持弓幅,减小力度,发出一种萧瑟暗淡的声音;虚音奏法是保持运弓幅度,但弓毛几乎没有擦弦,弦处于不振动状态,实际上二胡没有发出声音,这就是笔者另文所说的心理音色——靠听众心理把声音还原出来。这两种奏法是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重要特色。
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弓法变化万千,深层次的无法言传,更无法进行量化,怎么总结也都是肤浅的。所以这样的论述也是权宜而已。
2、独特的指法。
在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指法中,指形的变化有:指端触弦,指肚触弦,有圆形指形,有直形指形。除此以外可用文字表达的还可以总结出以下独特的指法:
(1)虚按指。演奏过程中左手按弦,右手停止。这种指法多用于交代乐曲的来龙去脉;也用于果断的结束前音;还用于换把前奏出滑音效果及松弛手指。
(2)刹弦。刹弦是一种截音效果,类似于虚按指,但不同于虚按指,前者往往隐约,后者多数果断。其作用是干脆利落的结束前音。
(3)偏低音。偏低音指比原位音略低的音。往往用于一个音由不稳定到稳定的解决,表现情绪的强弱变化等。
(4)颤音。蒋风之先生的颤音演奏主要讲究点数的精确,也讲究清晰与模糊的交替,不可尽述。
(5)揉弦。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揉弦变化最为丰富,除前文所述外,在压揉方面变化最大。概言之压揉是以臂、腕、指联合动作对弦施加具有弹性的压力,反对以局部力量的扣、按;压弦是要利用二胡的无指板压出类似于古琴、琵琶推、拉的效果。压弦有先松后压,有先压后松;压一下,压两下的区别等等。
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指法也是变化莫测的,文字叙述也是不能尽言的。
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在艺术手法上为什么呈现出如此的变化多姿呢?其根本原因是两个方面的,其一是蒋风之先生吸收了各个艺术门类的精华。如声腔艺术的吟唱;美术的传神;古琴的典雅等等。其二是蒋风之先生在吸收各个艺术门类的精华的同时,也吸收了各个艺术门类的表现手法。正因为如此,综合的艺术手法是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另一个显著特征。
人文色彩——情感特征
要理解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人文色彩——情感特征,先了解一下有关人文主义的概念。
“人文主义”是文艺复兴时期(十四世纪发起于意大利、十五世纪盛行于欧洲各国)所形成的新兴资产阶级反对封建主义和宗教神学的思想体系。它主张以“人”为中心,反对神的权威,把人从中世纪的精神枷锁下解放出来。当然这和本文所说的“人文”并不完全一致。本文所说的人文可以理解为以人为本,以表现人为本。尽管这样它们之间仍然存在着渊源关系,为我们理解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人文色彩提供了必要的依据。
其实二胡演奏除练习曲外多多少少都要有所表现,这就是中国古代所说的:“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庶人也。惟君子为能知乐。”(《乐记•乐本篇》) 这里的声、音、乐的区别就是指“乐”是有所表现的,而且是以表现人为主的。正所谓“凡音者,生人心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乐记•乐本篇》)。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把人文色彩作为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情感特征呢?这主要是由于二胡在不同演奏者演奏,表现人是有程度的不同的。在表现人的同时,有的演奏偏重于优美;有的演奏偏重于风格;有的演奏偏重于激情;有的演奏偏重于人文。而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属于后一种,所以我们把人文色彩作为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情感特征。
那么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又是如何体现人文色彩的呢?
首先从观念上讲,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都要依据于乐曲的历史渊源,立足于乐曲的文化背景,把表现乐曲的文化内涵及思想情绪放在首位,所有的表现手法及艺术处理都是为这一宗旨服务的。这一点从《蒋风之二胡演奏艺术》一书所载,对两段乐曲认识可见一斑:“《汉宫秋月》所表现的是:古代被迫入宫的妇女,在冷落、凄凉、寂静的秋夜里,回忆往事,满腔愁怨,感叹‘年年落花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的悲惨命运。全曲以哀怨、郁闷、伤感的情绪为主。”“《病中吟》一曲反映了‘五四’前后,一些受到资产阶级文化教育的进步青年,他们不满社会现实,追求美好的未来,但又看不到出路和前途,从而产生了苦闷、忧虑、彷徨之感。”这就是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意在笔先”。——首先是心里有人文。所以当我们在听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时,就像是在听他给我们讲述一则故事,表达一个愿望,叙述一段经历,展现一种现实。
其次从乐曲处理上看,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对于每一个音的处理,都不离宗旨。如《蒋风之二胡演奏艺术》一书中所叙述的,所有表现手法的选择,都是为乐曲内容服务的。这一点从他的演奏遗音当中显然是能够听得出来的。精确的处理,复杂的手法,目的都是为了表现特定的内容,往往精细到一个音表现什么情绪都绝不含糊。绝无取舍不当或画蛇添足之感。
另外,在教学方面,尽管我们今天已无法聆听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教学,但是从蒋巽风、张韶等蒋派传人的教学中,仍然可以透视出蒋风之先生是如何为了表现乐曲内容,而去细致的处理每个音和选用各种表现手法的。蒋巽风教授在教授《汉宫秋月》时,一个倚音的时值、一个提弓、一个音的虚实、强弱、揉弦等等,都必须能表现一定的文化内涵和思想情绪。而张韶教授在教授二胡时如出一辙,对于句读、乐节、段落的设计处理,无不依据于乐曲的文化背景和内容需要。比如《空山鸟语》,张韶教授的教学实际上是把《空山鸟语》还原成“空山人语”,从引子到尾声都是描写人的行为、感情、感受,全曲表现的是自然对人的熏陶与净化,人对自然的热爱与陶醉。
最初跟蒋巽风、张韶两位教授学琴时曾经认为,可能大家都是这样教学的。后来看了许多专家的教学,发现有些专家不是这样教的,他们多重视了音准、节奏、音色、技术等等,却忽视了文化与内涵。结果往往教出来的学生技术拔尖而缺少深层次的修养,缺少文化内涵,其演奏很难上升到“知乐”的层面。因为“知乐”的层面必须是乐能表现人,表现人的感情,表现人的社会。通过这样从教学的角度的比较来看,把人文色彩作为蒋巽风、张韶等蒋派传人二胡演奏、教学的感情特征是非常准确的,而他们的演奏、教学正是直接从蒋风之先生那里继承过来的。所以蒋巽风、张韶等蒋派传人二胡演奏、教学的感情特征正体现了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教学的感情特征——人文色彩。
再次,蒋风之先生一生都在思考:二胡到底是什么?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二胡演奏到底要表现什么?据蒋巽风、蒋青的回忆,这个问题贯穿于蒋风之先生的行走坐卧当中,即便是晚年居家时,在厅内踱步也总是思考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在常人看来,可以有着很多的答案。二胡作为一种物化的表现手段,能表现的层次有高低、范围很广泛,炫技的、激情的、愉悦的、谐谑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可。事实上二胡的演奏正因为如此才显得丰富多彩。但是这些都很难说是蒋风之先生所追求的答案。其实明确一点的说,蒋风之先生所思考的问题、所追求的答案就是:二胡如何去表现感情的人,表现人的感情,表现社会的人,表现人的社会。从这一点看,蒋风之先生一生都活在人文的精神当中,他的二胡艺术追求的就是以表现人、表现社会为根本。为人即如此,为乐必如此。所以蒋风之先生的二胡艺术充满人文色彩。
关于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感情特征,不宜过多阐述细节上的问题,而这样的论述又显得粗略。这一方面是笔者的研究还很粗浅,一方面又是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所表现出的文化内涵极其深刻,很难用文字充分表达。
本文结语:虽然我们对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特征的研究及总结是粗浅的,但这并不影响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三方面特征在二胡音乐中清晰的存在。正是这三方面的特征,使听众在欣赏众多的二胡音乐时,能够很快地从二胡音乐的海洋里辨听出蒋风之先生二胡演奏的独特。
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 孔子对音乐的审美标准两千年以来一直被当着文化艺术、甚至是为人举止的至高标准。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深深地扎根于这种审美观的土壤中,所以最终是中国文化孕育了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根据这一点我们又可以把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总结为四个字:乐中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