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沃尔顿(William Walton)的伟大在英国不言而喻。许多北方人把他视为画家洛利(L.S. Lowry)、歌手乔治·福姆比(George Formby)或是湖畔诗人之类诞生于这块丰饶多姿之地的人杰。
如果打算暗示沃尔顿其实并不值得人们如此追捧,简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有被朋友怒斥、被爱国者蔑视的危险。沃尔顿的确是位有才华的作曲家,但客观地说,他也是英式失败的原型,其弱点亟需评论界的检验。没有穿衣服的皇帝走在阿谀奉承之徒中,肯定会有一个人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失礼。
看看那些音乐吧,比你想象的可要多多了。遍检23 大卷全集,你会发现许多不够格的名作,有美妙的片段和糟糕的乏味之作。他所有的管弦乐作品都有缺乏创意的毛病,少有作品能够从头到尾保持专心致志。
四处叫好的《第一交响曲》被补丁般的结尾给毁了;《第二交响曲》则一派老掉牙的陈腐;《伯沙撒的盛宴》(Belshazzar's Feast)唱着比听着好;《中提琴和大提琴协奏曲》主题贫弱;《欣德米特主题变奏》是用一个韦伯的主题对欣德米特的交响曲进行虚弱的变形。它们未能让全世界兴奋得跺脚,似乎只有《小提琴协奏曲》在国外还有一些演出机会,而沃尔顿所谱写的14 部著名电影音乐竟然没能得到一座奥斯卡。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牛津大学出版社在沃尔顿封面唱片集上鼓吹“威廉·沃尔顿的声誉从未像今日这样高”,或者其《书信选》的狡猾编辑马尔肯·海耶斯(Malcolm Hayes)称他为“大师作曲家”。本土作曲家的贡献被如此怪异地夸大,大概也不是头一回。
沃尔顿的故事可以从一个经典英国谋杀案的角度来叙述,标题叫作“捧杀”(Death by Over-praise)。英国号称有最好的医疗服务、公共道德、足球联赛,再加一个伟大作曲家,只不过无伤大雅地提升了我们的集体自欺程度而已。
沃尔顿是名利膨胀的受害者。他19岁便因为那曲轻佻的《门面》(Fa ade)而声名大噪,整个20 来岁的阶段都被视为“天才小子”。“我是个不劳而获的人。”他兴高采烈地承认。等到他腾出时间来写交响曲时,已年过30,还有间歇性灵感阻塞。1934 年12 月他勉强挤出了三个乐章,一年后才写了第四乐章,中间因为更换情妇而间断了。沃尔顿分享了埃尔加“大英帝国缪斯”的美誉。他应乔治六世召唤谱写了加冕进行曲,16 年后又被乔治六世的女儿伊丽莎白二世召唤。
热情洋溢的《小提琴协奏曲》开始创作于1936 年,是雅沙·海菲兹花费1500 美元的委托作品。海菲兹火眼金睛,发现其中一些段落太过容易,不得不自己动手增大难度。这首协奏曲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秋日萧瑟氛围,通常在上升期的艺术家身上很难发现这种中年情怀。海菲兹当时刚刚复兴西贝柳斯的协奏曲,很快把沃尔顿也变成了国际人物。
沃尔顿的战时作品大部分是与劳伦斯·奥利弗合作的电影配乐,以及与弗利德里克·阿什顿(Frederick Ashton)合作的芭蕾。他热衷交际,带着宣传自己、打压本杰明·布里顿的目的加入了皇家歌剧院的董事会。1945年6月,他被布里顿的歌剧《彼得·格莱姆斯》(Peter Grimes)获得的巨大成功震撼了,接下来花了十年时间创作一部歌剧,结果就是看着《特洛埃勒斯与克雷雪达》(Troilus and Cressida)在科文特花园、纽约和米兰一败涂地。他愤然出走去意大利度过余生,之后他的创作日渐稀少,其拥趸认为是过度的完美主义心理在作怪。1983 年3 月他与世长辞前,还在为科文特花园剧院创作一部芭蕾。英格兰举国哀悼,可惜理由并不充分。
沃尔顿的贡献不在于他是国宝,而在于他是错误的萌芽,他是太阳,却被过早到来的声誉以及他本人对奢华的默许所遮蔽。沃尔顿原本是牛津的三好学生,结果迷恋上了西特韦尔(Sitwell)一家的时髦作派,他学会了贵族气的无所事事,把优雅的慵懒置于努力创作之上。他对名头或漂亮脸蛋从不厌倦。创作《第一交响曲》期间,他把情妇从男爵夫人升级到了伯爵夫人,并在伦敦买了座豪宅。在皇家歌剧院任董事期间,他睡了代理董事长的老婆。1948 年,他同一个年轻的阿根廷美人结婚,却不许她生孩子。
他注重个人享受,与北方家乡的刚毅气质格格不入。从他内心深处可以看到浮士德与魔鬼的交易,以远大理想换眼前安逸,以艺术换浮名。一些现代评论家怀疑沃尔顿到底有没有才华,答案是肯定的。在《门面》和《第一交响曲》中我们可以听到原创的声音,有些和声只有尖刻的沃尔顿才写得出来,别无二家。大部分作曲家愿意拿祖传的节拍器去换这种独特的声音。沃尔顿一直有才华,但他没有珍惜。
沃尔顿的悲剧在于意志的失败,他掉进了英式诱惑的陷阱,那些预付定金和抵押贷款让你生活宽裕,好逸恶劳。这种民族的特质与艺术精神背道而驰,它消解了饥饿的刺激,弱化了艺术家要以杰作留名青史的需求。沃尔顿签了安逸合同,代价是他的后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