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需要建立起观演关系才能够成立,其中观众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观众没看懂,那么这样的观演关系就不成立,创作者期待的与观众对话的情境更是无从谈起。如何让独特的自我表达为观众所见、所理解,是如今戏剧原创舞台上亟待解决的问题。
近年来,在当代剧场创作中,部分创作者受到西方一些超前戏剧理论影响,强调包括文本、舞台美术、音响音乐、演员身体等剧场艺术各种手段的独立性及其平等关系,追求让舞美、音乐、演员肢体等元素都具有和台词、情节同等的地位,大胆调动各种元素书写自我,探索剧场边界。
然而在一些作品受到广泛关注的同时,却也伴随着来自观众的争议声——“太抽象了”“感觉不太舒服,是一种晦涩、奔放、自我的艺术表达”。新颖的剧场形式,理应带来更强的吸引力,引发更积极的剧场氛围,让观众更有参与感,更有话说。但是,过于先锋的剧场形式和过于自我的表达方式却令观众感到“看不懂”,这其实是一种不成立的观演关系。观众是剧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戏剧演出是与观众共同完成的,如果忽略观众的需求,那么就无法产生对话与互动。
为什么创作者会陷入“自说自话”的怪圈?不少当代戏剧创作尽管直面现实,抒发创作者的所思所感,但思想的智慧却淹没在复杂的媒介手段与美学形式之下,观众光是接受各种新颖的舞台表现方式,就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注意力,很难沉下心来思索剧目的内在表达;不少打着书写现实旗号的创作,拨开其外衣就会发现,其实只是对某个当代社会普遍现象的复述,做不到“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并没有比观众“高明”多少;一些作品看似是“反讽”和“批判”,却流于形式,依靠对社会问题谬误式的夸张来贩卖情绪,而不能对思想内容进行美学改造和系统化思考,观众无法从中获得审美体验。
于是,在这些作品中,尽管观众也能够感受到一些“现实性”,却需要花费大力气透过繁复的舞台艺术手段捕捉和理解剧作主旨,而在刚达到初步的话题共鸣后面临的却是作品的戛然而止,这样的过程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对话沟通,反而将观众推到了遥远的旁观者位置。
戏剧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向来就具有宣教功能,它通过舞台表演来传达特定的思想、道德观念或社会理念。一些戏剧在舞台上加入的信息量过大,缺乏“接地气”的尝试,甚至有一些名著改编作品,直接在舞台上大篇幅阅读全文,流水账般的台词、平淡的表演,给予观众的体验空间非常有限;一些作品虽然艺术表达形式新颖,思想表达却只是“口号输出”,做不到“寓教于乐”,说教感很强,自然也就让观众无法产生共情。这样的剧场中,创作者与观众的地位是不平等的。此时,表演者再去和观众“热情”互动,反而会令观众感到被冒犯,产生距离感。
如何让独特的自我表达为观众所见、所理解,是如今戏剧原创舞台上亟待解决的问题。这首先需要创作者想清楚观众为什么要走进剧场。
无论是教育还是娱乐,观众首先想获得的,是与舞台上的人物的情感共鸣。探索剧场形式、追求自我表达,不代表消灭舞台上的情感力量,这种情感力量依托于作品的叙事性和明确的戏剧冲突,需要生动的人物塑造、深刻的议题讨论以及真诚的表达态度。有了这些,戏剧创作才可能与观众产生情感共鸣。
近年来,电影行业在春节档的实践更加注重影片在话题上与大众的情感共鸣,不仅获得商业成功,也没有让观众错失对影片思想内容的理解,这为戏剧创作带来了一定的启示意义。无论艺术的表达形式如何变化,要与观众产生情感共鸣,准确把握观众情绪,关注观众的心理活动,才能真正启迪观众,受到观众的喜爱。
今年开年,有几部优秀的原创戏剧在激发观众情感共鸣上作出了较为成功的尝试。比如,独角戏《请问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哪里》关心的是在社会上较为边缘化的残障人士。该剧的描述对象与大部分观众的日常体验有一定距离,但独角戏的形式使演员直面观众,直观、有冲击力的表演迅速拉近了观众与演员的距离。这样剧场里上演的就不完全是独角戏,而是把所有观众都加入了剧情里,唤起了共同的生活经验,让观众与残障人士感同身受。又比如沉浸式音乐诗剧《边城》,开场以演员讲故事来引入,带领观众参观市集,集体写心愿,让观众坐进装修为河岸两侧民居楼的观众席,再加上极具氛围感的音乐,让观众置身于浓郁的湘西氛围之中。故事还没开始讲,观众就体验到了乡土味和浓浓的思乡情,这部情节相对弱、风格更加抒情的作品,同样让观众感到亲切。
一系列成功的舞台经验足以证明,调动观众情绪,与观众产生情感共鸣,不单单只是一种叙事的技巧,更是思维交流的前提。不要害怕“煽情”多,去创造更多的情感认同,让观众先从情感上接受你,再邀请他们一同加入想要的戏剧实验之中,而不是排斥观众的感情,把戏剧变成枯燥无味的辩论与演讲。情感层面的相互认同,才能使得创作者、表演者和观众之间有深层次的理解,才能让创作者不再“自说自话”,创造戏剧艺术的新局面。
作者:孔德罡(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讲师,南国剧社编剧、导演)
《光明日报》(2024年06月12日 16版)
原标题:戏剧演出是与观众共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