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谱《阳关》几种
存见明代琴谱中,标题出现“阳关”或与之关联甚密的曲子,约有如下几种。
甲。 曲分三段,凄凉调定弦,唱词以王维原词为主,较为短小简单。三段的分题,或作“渭城朝雨”、“邮亭折柳”、“石桥分手”,亦与王维原意贴切。此种谱本,谢琳与黄士达《太古遗音》中作《阳关曲》,全以王维原词,重复三遍,《发明琴谱》、《重修真传琴谱》、《真传正宗琴谱》、《理性元雅》等作《阳关三叠》,《文会堂琴谱》作《阳关》,在王维原词外,增佐以“长亭柳荫荫”、“不忍分”等辞句,以对应其旋律。
乙。 曲分八或九段,凄凉调定弦,唱词新增较多,王维原词穿插掩映其中,反为点缀。分题多作“沙头过雨”、“解木兰舟”、“别黄鹤楼”等,是泛写别离,非止对阳关渭城而发。此种谱本,《浙音释字琴谱》、《乐仙琴谱》等作《阳关三叠》,《发明琴谱》、《五音琴谱》作《阳关》,《重修真传琴谱》作《秋江送别》、《理性元雅》作《春江送别》,《真传正宗琴谱》作《阳关操》,《五音琴谱》未录唱词,却别注又名《大阳关》。
丙。 《风宣玄品》中的《阳关》,分九段,蕤宾调定弦,唱词旋律皆与前两种区别较大。唱词以王维原词为引,敷衍流漫,皆为七言句。
以上三种《阳关》,旋律有接近之处,如类似6121322一句在起首及曲中多次重现等。甲种韵调委婉,曲体较小,前后照应,指法中吟猱、双注、齐撮等尚属丰赡。乙种则回环曲折,散泛交叠,间有十数声连弹之长句,变音迭出,趣味清妙。丙种则格局周密,节奏工稳,韵致深沉。
甲种唱词以王维原句为主,略作敷衍,衍词俚俗质朴。乙种多引宋元词曲,雅俗并陈,清新活泼。丙种以七言为主,平仄和谐,遣词较驯,略嫌迂涩。
总言之,甲种胜于质,乙种胜于趣,丙种胜于工。乙丙或皆出于甲,同源而殊途。
乙种谱本在《重修真传琴谱》作《秋江送别》、《理性元雅》作《春江送别》,则有将此曲与《阳关》明设分别的意思。词中既有“闹燕莺”、“明桃杏”,又得“鞍马西风冷”的句子,则尽非实写,而泛点别离之情。
二。 《发明琴谱-阳关》唱词略说
第一段 第二段
“木兰舟载不起那个的离愁”、“人在西陵心在东洲”、“管送别长亭依依柳”:出张可久《折桂令。西陵送别》“画船儿载不起离愁,人到西陵,恨满东州。……管送别依依岸柳。”
“黄鹤楼”到“下扬州”:显出李白诗句。
西陵、东洲、吴山、黄鹤楼俱虚指。
第三段
“樽酒的那尽沙头”:出沈说《送何仲远适越因之官霅水》:“樽酒沙头绿涨波,事欢其柰别愁何”。沙头即沙洲、沙汀,言在沙岸送别,尽一樽之饮。
“江声日夜搅暮涛”:出贯云石《清江引。惜别》“江声搅暮涛”。别谱中有作“吼暮涛”者,以“搅”为是。
“鹔鹴裘到处的那重遨游”:“鹔鹴裘”传为司马相如之宝,则“遨游”用《凤求凰》“遨游四海求其凰”意。别谱多作“任遨游”,应取“任”为畅。
“轻烟掩昼楼”一句,别谱多作“画楼”,皆可通。
第四段 第五段 第六段
“月下”至“恨不同听”:出汪藻《小重山》“月下潮生红蓼汀……柳梢风急坠流萤。……别语寄丁宁。如今能间隔,几长亭……梧桐雨,远恨不同听”。
“漫敲金镫抢离情”:别谱多作“怆离情”,应从之。
四段“人孤零”与五段“载酒的那送君行”、“和风丽日闹那燕莺”、六段“暮雨千山静”、“丽日和风明那桃杏”:出刘致《雁儿落带得胜令。送别》“和风闹燕莺,丽日明桃杏……暮雨千山静。 载酒送君行……咫尺人孤零”。
“云山图寒漠,别路转孤城”:出周邦彦《庆宫春》“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长乍转孤城”。故应为“云山围寒漠”。别谱有作“四漠”、“塞漠”者皆非。
“绿杨芳草”为习用语,“景晴明”或取白居易《对酒五首》“一春能几日晴明……听唱阳关第四声”。
第七段
“草木论交松柏誓盟”:用诸葛亮《论交》“温不增华,寒不改叶”之意。
“难东君”到“诗担挑云”:出周德清《柳营曲。别友》“一叶身……离东君桃李侯门,过西风杨柳渔村。酒船同棹月,诗担自挑云”。“东君”谓日出,“西风”谓日落,“桃李侯门”谓繁华地,“杨柳渔村”谓清冷乡,全是对举。故诸谱中“难”应为“离”,“彭城”皆应为“渔村”之讹。
“西山列画屏”到“归三径”:出张可久《卖花声。秋》“箫箫鞍马秋云冷,一带西山锦画屏,功名两字几飘零……渊明归去,乐醄醄故园三径”。“向日”别谱有作“何日”,宜从之。
第八段
王维原词。
综上可见此曲唱词,摘自汉唐宋元四朝,十二位作者,十三种诗文词曲。题材多为送别与友情。而元曲尤多,盖为流美通俗,便于演唱之故。该曲唱词应为元代或以后作品。
三。谱字辩证(见谱)
1) 名十应作名十一,以与散四相应。
2) 应为散音,而加艹符,句中后一挑六亦同。
3) 同上。
4) 应为“任遨游”,见上文唱词略说。
5) 应为“怆离情”,见上文唱词略说。
6) 应为“围寒漠”,见上文唱词略说。
7) 同第1条。
8) 同第2条。
9) 跪五半应为跪六,以与散四相应。
10) 同第二条。
11) 同第9条。
12) 同第2条。
13) 应为“离东君”,见上文唱词略说。
14) 应为“渔村”,见上文唱词略说。
15) 同第1条。
16) 同上。
17) 应为“何日”,见上文唱词略说。
18) 同第1条。
19) 同第2条。
四。简评
《发明琴谱-阳关》词曲约成于元明之际,为古曲《阳关三叠》流变的一个分支,在古籍中有称为《大阳关》者。曲为凄凉调定弦,五弦为宫。多以商音结句,可视为C商调式。
原谱所记指法草率,甚至右手八法全用勾挑表示;轮指三音,记作重复的三个字符;二弦十一,数次误作十;散音艹符数次省略;掐撮三声,于撮后径加“三声”二字而已,等等不一。
其指法朴素,连续走手音较少,但常用散泛按音交织,变化赡富。
一段“西出阳关”句用#1调外变音,有异域之感。
“木兰舟”句吟猱连用,吟罢即猱,连绵飘荡。
“路迢迢”一段,“迢”、“抱”与“涛”通押一韵,中间“沙头”则宜轻唱,虚其失韵,且与后句泛声音量和谐。
“月下潮生”句尤缠绵,中用泛滚为间奏,则绮丽。
“为功名”句于四弦作四度上滑音,深沉如男声慨叹。“漫敲金镫”用变音#4,气氛凄清,更下4稍作退复,可称微妙。
前后句式虽然相近,用音常有高低八度、吟猱指法等改换,弹来不觉疲沓。
曲子所配唱词,多半辑自前贤抒写别离的辞章。上及汉唐,风雅隽永,下迄宋元,活泼可人。集于一曲,难免少许生硬,却又有移步换景,境界变幻之趣。弹唱之时,忽如举子离家忆吴江,忽如道人别友乘黄鹤,忽如迁客辞京过荒村,忽如汉臣去国度寒漠,有令人黯然销魂,不忍终是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