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的上半年,我们和查阜西先生三人组成的一个古琴音乐采访小组进行了一次在全国范围内比较广泛的采访工作。
我们于四月中旬从首都出发,在三个多月中我们跑了二十多个大、小城市,访问了近百位古琴家,搜集到古曲二百七十余首,录音约一千五百分钟,此外还有很多古琴方面的书籍和文物。通过这次,我们已经初步了解了全国琴人的情况,同时由于我们的访问,也加强了琴人对古琴音乐的发掘和发扬的信心。
我们这一路上最有意思的收获之一,就是发现了许多我们以前没有见到过的有关古琴音乐的及其珍贵的文物。比如说保存在济南博物馆的那一张名叫“九霄环佩”的唐代古琴。它已有了一千多年的历史。过去我们只听说过有这样一件珍音的乐器,这次得以亲见,绛紫色的漆面,遍体断纹,玉轸玉足,发音松透,真是令人爱不忍释。流传至今的唐琴虽不少,但保存如此完美无瑕的还是少见。这张古琴对于我们研究唐代古琴音乐,无疑是一件很珍贵的资料。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一些古谱的发现。在宁波的天一阁,我们非常幸运的找到了一部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琴谱——《浙音释字琴谱》。这部谱存在此地已有百余年没下过阁楼了。《浙音释字琴谱》是明初龚稽古所辑,谱中带有歌词。找到这部琴谱,这是一件极有价值的发现。从已有的材料看来,这是现存带有歌词的琴谱中最早的一部,过去都认为明中叶万历年间扬表正编的《重修真传琴谱》算是最早的带词琴谱,《浙音释字琴谱》的发现,证明这个说法是错误的了。
在重庆市图书馆收存的大批琴书中,我们发现了一部:《琴苑心传全编》这是孔子六十六世孙孔兴诱在清初收集了当时流行的八十多首琴曲编成的。这部书据目前所知是海内孤本,自1945年美国国会图书馆盗运了我国仅有的一部《琴苑心传》以后十几年来在国内一直没有找到第二本,这一部的发现是非常令人兴奋的。
在西安群众艺术馆所搜集的散存在民间的古代音乐书籍中,发现一部1677年程雄编著的《松风阁的修正本》改名为《松声操》。从原本和修正本两本比校中可以看出作者经过十年的努力以后,在内容上,编印上都有了许多改进。还发现了该馆在朝邑县收集的五四运动时的古琴家张友鹤生前的许多手稿,这些都是研究古琴史的可贵资料。类似的珍贵的书籍估计在各地所收存的许多古代书籍中,一定还有不少。如果各地都能把散存在民间的古书搜集起来,各地的图书馆藏书馆也都能把这些书籍的目录编正出来,一定会有更惊人的发现的。
我们的工作还得到一些热心的藏书家给予的支持。我们在上海市立图书馆发现了一部包括:《银构林》等与民间曲牌相同的琴曲。这部书的保管人自动连夜把这些罕见的琴曲赶抄出来赠送给采访组。上海市胡公玄先生把珍藏的明代剧本《玉梧琴谱》、《古音正宇》、《五音琴谱》借给采访组,井且提供了唐代“眞子飞霜”铜镜等资料。这个铜镜背面有着弹琴人的影刻,可以用来考证古代人弹琴的姿势。这些都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
在我们到达上海的那天,今虞琴社为查阜西先生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今虞琴社原来是查阜西先生在1934年发起创立的,至今日有二十余年,抗战时期一度解散,解放后又重新恢复起来,它是目前国内人数最多历史最久的琴社之一,现有会员五十余人,经常对外演出,在这次欢迎会上我们很幸运地听到了各家各派的演奏。如浦城派的郭同甫老先生,广陵派的张子谦先生,诸城派中一派的徐卓先生,新浙派的姚丙炎先生等都作了精彩的表演。听了他们的演奏,使我进一步地认识古琴音乐无论从曲体的结构上和演奏技术上都有着极高的艺术水平,尤其各家各派不同的艺术风格,更使古琴音乐丰富多彩。
今虞琴社的古琴家们在发掘古谱上作了不少工作。绝响几百年的广陵散,幽兰等古曲,经过民族音乐研究所发动打谱后,除北京名琴家管平湖先生外,上海的古琴家吴景略、吴振平、姚丙炎,成都的俞润,和南通的徐卓等先生也都先后打过这个谱。其中吴景略、吴振平、姚丙炎、徐卓几位先生都是属于今虞琴社的。现在全国已有六位琴人可以演奏这些曲子,这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但从目前知道的将近三千首曲谱中(不同版本的曲子一起计算在内)仅有七十多首能演奏的情况看来,绝大部古琴曲都有绝响的危险,急需抢救,因此收集和发掘古谱是当前古琴界最迫切的任务,而打谱又是发掘古谱中最艰巨的任务,要通过长期的创作劳动,才能使书面的古谱复活变成声音。我们相信富有传统的今虞琴社在这方面既已作出了成绩,今后他们也一定能作出更多的成绩和贡献的。
除了上海的今虞琴社之外,我们还见到了许多古琴界的老先生,南京市夏一峰老先生虽然耳朵不灵了,讲话也没有力气,仍然带病出席了南京市古琴界的联欢会,在会上奏了一曲《静观吟》,曲子虽然短小,仍然可以看出他手指上的功夫,听得出他风格的稳健浑厚。夏老先生看到在新中国古琴音乐这样的被重视,受了很大的鼓舞,最近仍还给民族音乐研究所来信说:“一定要把病治好,把所会的琴曲录出来报效国家”。
在合肥我们见到了正出席安徽省政协委员会的委员根如老和尚。老和尚今年已有七十九岁的高龄了,他是古琴界的老前辈,也是新浙派的代表人物。在他十七岁那年即从歙县孤峰和尚学琴(清代浙派与宋代浙派不同,故这里称之为新浙派),几十年来专攻《春草堂琴谱》。解放前因生活不安定,已有很长时期没有抚琴,解放后才重新通理旧曲,这次相遇,他非常高兴地弹奏了《平沙落雁》和《漠歌》二曲,井准备继续温习《春草堂琴谱》,为发掘古代琴曲贡献自己的力量。
在贵阳有十几位老人,大都在八十岁左右,最年轻的也六十多岁了,他们都非常爱好音乐,经常聚会在一起研究文琴戏(贵州地方戏,据说现在会的人不多了)。大家都称他们为“千岁老人”,其中有位八十岁高龄的桂百镇先生不只能唱文琴戏,而且古琴弹得很好,他是虞山派老前辈黄勉之先生的嫡传。我们能访到这位老先生真是令人高兴。我们在贵阳停留的时间很短,仅仅只有三天。我们初步结束了一段的访问录音工作之后,便特地同古琴家关仲航先生一起去拜访桂老先生,到他的寓所的时候,屋里和院中正坐了很多人。据说桂老先生非常好客,经常有不少白鬓苍苍的老友到他家聚会。他们听说我们次日就要离开贵阳了,表现无限的惜别之情,临行老先生把他的照片赠送给我们,还特为我们唱了一段京剧。桂老先生告诉我们,他正准备写些关于黄勉之先生生平事迹的文章。老先生对于古琴事业如此热心,留给我们极深刻的印象。
离开贵阳到了成都,访问了终身从事古琴教学的龙琴舫老先生,龙老先生现在已经是七十来岁的老人了,他虽然臂膀有着风湿疼的威胁,弹琴时不断有咳嗽来打扰自己,仍然坚持着跑了三次广播电台,录下了六个曲子。这些琴曲像《庄周梦蝶》、《岳阳三醉》等都是目前很少有人弹奏的。他对工作同志说:“中央这么远从北京派人来录我的曲子,叫我高兴得夜里都睡不着觉了。可惜我病了这些年好多曲子都忘了”。他表示要继续把《胡笳十八拍》、《秋鸿》等十几个很少人弹的名曲温习出来,准备下次录音。
离开成都后,即转道至我们最后一个采访地区——西安——除访问琴家及对有关古琴音乐咨料的搜集外,新闻制片厂的摄影队还为我们拍摄了电影。
七月下旬我们回到了北京,在这三个多月里的访问工作使我们认识到蕴藏在各地的古琴音乐资料是非常丰富的,有待我们动员更多的人力,来加以整理和发掘,更好地作好这一工作,特别应该依靠各地老前辈的琴人。我们这次的采访,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