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缘自土地的声音
埙,投向内心的明月
皎洁,忧伤,一如时光深处的飓风
在它沙哑的歌喉里,有多少远古的征尘
在它睿智的额上,有多少条路,从海变成了田
爱上埙,也就爱上了你的沧桑
写下这个“埙”字,忽然悸动。它像一个独体字一样,我无法在它的前面或后面贯注一些其它的词句,单单一个“埙”字,足以让我感受到地老天荒。
埙,古代吹奏乐器,于“八音”分类中属土,陶制,故又称陶埙,相传为暴辛公所造(《世本》),也有“庖牺灼土而埙”的说法(《拾遗记》)。从浙江河姆度遗址出土的埙,距今已七千年左右,是目前所知最早实物。埙,当之无愧的被誉为音乐史上最古老的文明,也是中国哲学的典范乐器。
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如梦令】记不起埙是什么时候与我初相识了,它好像一直潜伏在我神智中的某个角落,只不过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因为一曲叫做《半梦》的埙乐,唤醒了我在黑暗的水底匍匐的记忆。 唤醒。
被半个梦唤醒了。埙第一次在我耳边发声时,我甚至还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是,我听到过。说前世太玄,说今生呢,连自己也无法相信。
那天也是一个黄昏,深秋。我一直听到飘雪的隆冬。
我披着树叶做成的裙,在古老的森林里,在原古的瀑布旁行走,耳边充盈着远古的声音!久远的从容和激情,随着东方古朴的音色,慢慢融化着生灵。埙,呜咽着,如风从天空穿过,有时甚至伴随着尘沙,从眼前飞过。
我定在黄昏里,倾听着久违的声音。
心有灵犀。
【忆少年】埙,给了我一个冥想的空间,现代,应该是盛产“古老”的年代,时尚和前卫的事物层出不穷,仿佛昨天的所有已经被扔进古老的箩筐,而当我面对真正的古老时,竟无法运用这个已然大大贬值的词汇。
还是那一年,我读了贾平凹的《废都》,洋洋四十万字,我只记得散落在字里行间的,关于埙的描述。
从此,那个吹埙人的形象以及他所处的情境,就驻扎在我的脑海里。潮来潮往中,那座废都成为我最后一个得以隐退的岛屿。吹埙人,甚至只有背影的游魂,和埙凝固成一个整体,即使百年之后,同化为齑粉,也会在风的呜咽或山的流沙里,借埙——还魂。
那个吹埙人,一身褐衣,在断壁残垣中,双手徐徐捧着埙。此时无声。
他把埙举到柔软的唇边,和埙的呼吸调整一致。于是“一种沉缓的幽幽之音便如水一样漫开来。”文中这样叙说道:“你闭上眼,慢慢体会这意境,就会觉得犹如置身洪荒之中,有一群鬼呜咽,有一点磷火在闪;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听见一颗露珠沿着枝条慢慢滑动,一种神秘,又抑不住地涌动出要探个究竟的热情;你越走越远,越走越深,你看到一疙瘩一疙瘩涌起的瘴气,又看到阳光透过树枝和瘴气乍长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却怎么也寻不着了返回的路线……”
虽引用了许多文字,惟有“你越走越远,越走越深”这句如此具象,其它的感受应该是仁者见山,智者乐水了。
如果让我为某个吹埙人虚拟一种情境——没有松林,没有路,只是一望无际的荒芜之地。随着埙声,才有了茂盛的蒿草,有了迂回的沙流。大地在夕阳中醒来,人在埙声中老去。
【定风波】吹埙人虔诚地完成了一种庄严的仪式,但是他所朝拜的不是神灵,他所恐惧的也不是鬼魅。在那一刻,他只是土地和火的载体,它们借助他来发声,而他顺便夹杂了自己的心事。所谓仪式,在当下人声喧哗的现实世界愈发衰微了,而埙却保全了一种曲高和寡的尊严。
我心目中的埙,虽不神秘,但神圣。埙,是需要以枯藤,老树,昏鸦以及断墙,残月作背景的。风从遥远的群山吹来,遁形于海的方向。
当真情经过的时候,心是那样柔软,泪水与埙声一起流开来,漫开来。这些虚幻的印象围绕着吹埙人,他们共同形成一个气场,涌动,飘散,凝结,优柔,缭绕,沉淀,最后消逝,而最重要的是,这个吹埙的人必须——失意。
他应该经过许多波折,苦苦泅渡之后他把负重的隐忍扔到水中。远方风平浪静,他终于学会了宽容。我想,某个人心仪某件乐器,自有其简洁明了的道理。一个春风得意马蹄急,扶摇直上青云的人,是无法与埙亲近的。有着同样调频的同路人,才能接收到埙的微弱的信号。凄雨冷风中,他只是平静地行走,他没有地方可以逃往,也没有目标允许奔向,他只有行走。 幸好他还有一只埙,安妥在离心最近的口袋里,彼此温暖着。
他在吹埙时,眼前的灯红酒绿随着第一个音符化为海市蜃楼,他的眼中没有月光,也没有波光,太多或太低的东西两极分化,清者上升,浊者下降。他的天地里空无一物,在那一刻,他与天地融会贯通,恬淡的感动由内而外。 那一刻,他的世界甚至是喜悦的。
【声声慢】将埙比人,应该是十分贴切的。上苍用泥造人的时候顺手就捏了埙。人开七窍,有了灵魂,埙凿七窍,有了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