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而浪漫的埃尔加
一个独自在家的晚上，周围阒然无声，寂寞得很，想弄点音乐陪伴自已。随手一摸，竟抽出一张拿索斯的CD：埃尔加的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8.550489）。望着片子，回想起这是首很长的协奏曲，有很多主题，技巧十分艰深。许久未听，倒颇有点怀念了，便将它塞进音响。
乐队前奏一出，便有几个优美的主题接踵扑面而来，一浪高过一浪，音流下涌动着一股浪漫之极的暗流，令人心动不已。特别是暗示着作曲家女友艾丽斯的第二主题，寄托着一片深情，如同一颗心牵挂着遥远美好的回忆，说不出的美丽。韩国小提琴家姜东锡的琴声蕴含着一股光芒四射的激情，虽然发音有点尖利，不象青年梅纽因那样纯美悦耳，但很奇怪，姜东锡略带些酸楚的发音听了一会儿反倒觉得很适合音乐浪漫的内涵，和梅纽因比，是两种不同的味道！在抒情的片断如第二乐章“行板”里，姜东锡一点也不输给梅纽因（当然梅纽因独特的风格是谁也学不象的），只是在技术性很强的地方，才稍微显得弱了一点。
无疑，这是埃尔加最“浪漫”的作品，寄托着这位外貌古板的老头内心的一片情意。虽然小提琴技术很难，但几乎没有炫技的痕迹，所有的技术经过句都是积蓄感情的喷发，蕴含着丰富的音乐内容，而不是纯粹的技巧表演。
因其浪漫，这首曲子拉得好的都是气质浪漫的乐手，如梅纽因、帕尔曼。海飞兹尽管技艺卓绝，但除了让人叹服外，并未深入埃尔加的灵魂。
埃尔加的许多杰作里都洋溢着一种很动人的怀旧，很深刻的浪漫，犹如萧瑟秋风中对往昔繁华的唏嘘，令人闻之顿生怅惆。也有人根据他天主教的信仰把这种情调解释为对今生的告别和对永恒来生的盼望。
不管真相如何，在他的另一部杰作——一大提琴协奏曲里，这样的篇章格外动人。听吧，第一乐章以大提琴四个低沉的和弦开头，一下子就给作品笼罩上了阴沉灰暗的基调。一段自由即兴的引子过后，中提琴引出了一支忧郁的歌谣，轻轻摇晃，绵延不绝。这支曲调几乎贯穿了整个乐章，时而凝聚成一句无奈的长啸，时而停下来陷入沉思，使音乐沉浸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中。透过薄雾，郁积胸中的痛苦隐隐约约透射出来。这就是英国人的浪漫，深沉而怀旧，沉重而内省，与法国式优雅轻灵的浪漫、德国式明媚柔美的浪漫完全不同。
经过一个奇特的隐含忧郁的谐谑曲（第二乐章），第三乐章“柔板”是吐露衷肠的大提琴独白，也是埃尔加音乐中“秋意”最浓的篇章，最典型地代表着他的怀旧情绪。是啊，昔日的“日不落帝国”渐渐衰弱，昔日的美好往事已成追忆，一次世界大战后只见满目疮痍，一个辉煌的时代已经结束，世界正步入低谷，已过花甲之年的作曲家怎能不惘然？末乐章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段大提琴独白。它先是重复了乐章的第一主题，随后乐队沉寂下去，大提琴尽情吐露胸中的悲叹，慢板乐章的主题悄然闪过，带来一刹那的安慰。突然，整部作品开头时的和弦重新沉痛地响起，宛如绝望的呜咽。乐队的音响骤然袭来，音乐戛然而止。
拿索斯旗下的女大提琴家克利格尔演奏的这个版本（8.550503）总是令我联想起英年早逝的杜普蕾。尽管杜普蕾的经典版本已成传奇，但克利格尔的版本价廉物美，和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搭配在一起，成为此曲最超值的版本。
听着听着，我就想起了埃尔加的E小调小提琴奏鸣曲。每次听埃尔加，它总是萦绕在我心头，我总是忍不住抽出梅纽因演奏的CD（EMI 5 66122 2），播上一遍，聊慰心怀。对这首短短的作品，我怀着特殊的感情。第一次听到它是在收音机里，英国小提琴家肯尼迪演奏。它惊人的美立刻使我坠入情网，反复聆听，不能自己。那是一种怎样拥人入怀的温暖的浪漫啊！第一乐章“快板”柔情万种，几个主题都充满着甜蜜的回忆，旋律迷人得无以复加，堪称埃尔加笔下最瑰丽、最富于浪漫情调的篇页；第二乐章“浪漫曲”外表宁静内省，但浪漫之火依然在深处熊熊燃烧，给人无比温馨的感受；第三乐章“不过分的快板”名为快板，实质上气氛依旧温情，回忆的意味更浓，甜蜜如同拥抱往事，每一句、每个音符都沉浸在既幸福又怅然的叹惋之中，丝毫没有末乐章里常见的炫技和冲刺。真是一首自始至终以情动人的杰作！
肯尼迪的演奏被我录在磁带上反复温习，但毕竟磁带音质模糊，到处寻觅CD，却踪影全无。一个偶然的机会出差英国，到北京的英国大使馆签证，路上竟在一家小小的唱片店里发现了这个梅纽因的版本！CD上除了这首我梦寐以求的曲子外，还有英国作曲家沃尔顿、沃恩-威廉斯的小提琴奏鸣曲，梅纽因的妹妹任钢琴伴奏。它成了我最珍爱的CD之一。
挟裹激情与力量的沃尔顿
听够了埃尔加，夜已深，我想该告一段落了。刚关了机，不知怎的，另一种思念油然而生，想起了沃尔顿，另一位我十分钟爱的英国作曲家。人就是如此古怪，有时，只因为被一部作品感动，就会喜欢上一位作曲家！沃尔顿就是用他那部浪漫色彩浓厚的中提琴协奏曲初次把我迷住的。这可以说是本世纪最经典的一部中提琴协奏曲，我收藏的也是最经典的版本——中提琴大师普林姆罗斯在作曲家亲自指挥下于1944年录制的唱片（EMI）。听，一开始处那支悲喜交集、似苦似甜、发自心底的抒情曲调足以把铁石心肠也打动。20世纪的音乐中，象这样迷人的旋律，除了埃尔加和沃尔顿，没几个人写得出！
起初以为沃尔顿就是这么个浪漫十足的英国作曲家，和埃尔加差不多，英伦式的浪漫风格，深沉而内向，多情但含蓄，不料听了同一张CD上的“带钢琴声部的交响协奏曲”，才知道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这也是在他亲自指挥下录制的，节奏铿锵有力，推动着音符的洪流滚滚向前。强烈刺耳得有时近乎野蛮的“抒情”夹杂着清幽宁静的片断，有股子奇特的魔力，让我一听就着迷！就这样，凭这两部作品，沃尔顿从此闯进了我的生活。
于是开始寻找他的唱片。先发现的是他的两部交响曲，本世纪公认的交响曲杰作。先买到了普列文指挥伦敦交响乐团的“第一交响曲”（RCA），一张如雷贯耳的名盘。1966年灌录，是《BBC音乐杂志》大力推荐的“最佳版本”。它的音质和演绎都让我吃惊不小。音质代表着模拟时代的上乘水准，虽有少许噪音，但由于是近距离录制，冲击力极强，开头处的定音鼓就咄咄逼人。普列文的速度奇快，惊心动魄，制造的一浪浪高潮叫人心醉神迷。乐队的合奏精准得令人瞠目，再复杂的织体也找不出岔子，是伦敦交响乐团的最佳状态。真是一张买了绝不后悔的好片！可惜现在已找不到这张旧版CD了，想买的话只有等待RCA再版。
普列文指挥的“第二交响曲”也是名版，但过了好久才买到。这回不是RCA了，是1973年为EMI灌录的，最近收在“强音双片系列”（double forte）里再版，搭配的是海廷克指挥的“第一交响曲”和两首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是女演奏家哈恩黛尔的版本，大提琴协奏曲是法国大师托特里埃的，贝尔格伦指挥伯恩茅斯交响乐团协奏。
海廷克？这位大师和普列文可是大不相同啊！他指挥沃尔顿是什么样子？还有哈恩黛尔，久闻其名，从未欣赏过。一下子兴趣陡生，我脑袋一热就掏钱买下。幸好，后来证明这是我近来买到的最超值、最精彩的CD之一。
回家播放。先是惊讶？再细听……最后禁不住叫好！海廷克的风格与普列文大相径庭：细腻、平稳、内力渐吐。粗听之下，会责怪他速度太慢，不如普列文快速有力，但海廷克的魅力需要细细品味！只有他，将“第一交响曲”深处隐含的黑色潜流引导了出来，表现出了作品蕴藏的苦涩和伤感（听第一乐章里双簧管痛苦的呜咽和第二乐章的凄美）。普列文用的是“外劲”，海廷克用的是“内力”。比较两人指挥的“第一交响曲”第一乐章末尾的大高潮，普列文给人的感觉是灿烂和狂喜，海廷克却稳重如泰山压顶，慢慢地用音乐的力量让人销魂。
沃尔顿为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写的3部协奏曲都是杰作。既然我已有了中提琴协奏曲，那么这张双片上附带的小提琴和大提琴协奏曲正好填满空缺，兼之演奏者都是名家，让我心满意足。大提琴协奏曲的技巧手法新颖多样，但最为耐人寻味的还是长大的第三乐章里复杂的沉思乐段。托特里埃的演奏精彩万分。小提琴协奏曲同样内容充实，激情倾诉的第一乐章、光怪陆离的第二乐章、粗犷、尖利的第三乐章，各有各的魅力。
最绝的是，这套CD的录音是发烧友梦寐以求的“天碟级”，却又包含了几种不同的录音风格。海廷克的“第一”是优秀数码录音，干净温暖，细节清晰。普列文的“第二”代表着模拟录音的最高水准，动态庞大，音色流畅温暖。大提琴协奏曲更是“发烧级”的极品，是近距录音，独奏大提琴和乐队真实可触，音色和动态范围之佳令人叫绝。特别是第三乐章后半段夹杂在大提琴独白之间的一段整个乐队的咆哮，效果简直恐怖！小提琴协奏曲相对来说音质一般，但也是典型的EMI风格，音色很温暖。
但这还不是最好的片子。最好的我要留在最后说。这就是近来买得最得意的一张CD：拿索斯出版的沃尔顿“中提琴协奏曲”和“第二交响曲”（编号8.53402）。演奏者、乐队和指挥者没一个出名的，但演绎水准之高令我刮目相看。迷信名气的乐迷真得听听这一课！中提琴家汤姆特委婉抒情的演奏给作品注入了丰富的色彩，却又没有陷入自我陶醉，不论抒情的真挚还是技巧的把握竟都不下于前辈大师普林姆罗斯！无穷动般节奏快速的谐谑曲乐章，汤姆特和乐队的穿插始终精确无误，显示了过人的技巧。末乐章由大管的独奏引出，主题相当有个性，在情绪几经变幻后，又陷入抑郁的神情，第一乐章开头中提琴的低吟再度响起，恍如一梦。
丹尼率领英国北方爱乐乐团演奏的“第二交响曲”也是很有特色的版本，将作品的暗色调表现得十分充分（付出的代价是不够亮丽）。虽然末乐章“帕萨卡里亚”有点放不开，冲劲不足，不象一些名版生动，但总体上仍不失为引人入胜的好版本。最妙的是，拿索斯的这次录音好得出奇，温暖清晰，空间感强烈，细节异常丰富。假如事先不知道的话，说是Decca或Philips的录音也绝没有人会怀疑！
买过好多好多CD，但真正买了不后悔的，甚至自觉幸运的，不多。这张拿索斯的沃尔顿CD，还有前面提及的EM1“强音系列”的双片。拿索斯的“埃尔加小提琴协奏曲”、“埃尔加大提琴协奏曲”等，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买了好东西就想和朋友分享快乐。想领略英伦浪漫情怀的乐迷，乃至所有想欣赏美好音乐的人，不妨都来听听埃尔加和沃尔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