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世纪初被重新发现以来,巴赫便树立了音乐界不可撼动的地位。直至今日,巴赫始终高居云端,令众人仰慕而终不可及。
巴赫的作品里包涵了高度的宁静与自信,其旋律、节奏、和声结合之完美令人赞叹。即便他最不重要的曲子也体现着一种平衡之美,体现着孤立成分间的巧妙结合,体现着作者清静寡欲的心境;正是巴赫对生活的态度赋予了作品超个人的力量。
历史学家时时不忘提醒我们,身处周围的大环境中,即便巴赫这样的巨人也不可能真正具有作品里那种高于凡人的人格光芒,他只不过是人丛中的一个,只不过比同时代人伟大些罢了。但我认为事实恰好相反。当我们将巴赫与同时代其他作曲家将比较时(比如维瓦尔第,巴赫曾经向他借鉴多多,在作品里也引用多多),巴赫的卓越不群,其作品的与众不同便会一次又一次地凸现出来。即便像亨德尔这样的天才,只需与巴赫的宁静自信相比,他的作品顿时变得不可思议地任意不定。巴赫的音乐并不拘泥于个人的小世界,同时也关注着身边的大世界;不仅关心眼前的一切,而且关心人类的终极目标;不仅散发着伸手可及的魅力,同时暗藏着远在深处的诱惑;因此,他的音乐使我们体会到一种坚定不移的力量,而其他人的作品很难达到这种效果。
当我们还未明白过来,巴赫的音乐已经在显示着它的独特性了。一方面,它是外露的音乐,自然连贯、震撼人心;而同时,它又是自信而自制的,很好地掩藏了音乐中的奥秘。巴赫从不刻意地刺激我们或者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但是他却能够在乐曲中融合进力量与冷静、紧张与松弛、搏动的生命与深刻的宁静。
在巴赫生活的时代,迂腐之气及后来对细节的过分注重曾经甚为风行;巴赫也并非丝毫不为所动。他遵从了他那个时代里单纯主题的创作原则;后来证明,这一原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巴赫的创作灵感。
事实也确是如此。巴赫无法完全施展驾驭音乐中强烈对比及主题多样化的才华,因此其音乐主题也就鲜见独特性。而贝多芬则更像个戏剧家,他赋予每个主题以独特的个性,就像戏剧家在剧作中安排他的角色们一样,让他们在生活中互相冲突碰撞。巴赫是内敛的,他的音乐有时是史诗,有时是抒情诗;有时是客观的,而有时又是主观的。巴赫和贝多芬都可以制造出一种音乐,它完全属于音乐自己,有它自己的高潮和结局,而无需屈从曲作者的调遣。
巴赫与贝多芬的相同之处就在于,他们的音乐都可以依照自身的规律发展下去。和巴赫一样,贝多芬总是尽力使音乐表现它自己,按照自己的脉络发展至高潮。他总是小心地看护自己的作品,看着它们一一踏上属于自己的归宿。同样地,巴赫的音乐也是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发展下去的,如同受机械控制的机器般毫厘不爽。
任何多愁善感、任何脆弱的情感,任何依靠直觉的东西,对巴赫来讲都属多余。巴赫在作品里将主观情感统统化作一种冷峻严肃,并且执拗地坚持着音乐的客观性。因此巴赫音乐中人性的一面就显得不甚突出。然而巴赫并不是一位伟大的、比其他人要“客观”得多的,将个人的生活体验完全转化为严肃音乐的作曲家.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将养分注入了每一部作品、每一个小节。
就艺术形式而言,巴赫的赋格曲就是其严密逻辑的最佳表现。然而巴赫并不只创作严谨的赋格曲。他的前奏曲是他永不干涸、自由无羁的想像的明证。而前奏曲与赋格曲的浑然一体,正是<平均律钢琴曲)及其他管风琴作品的独到之处。在这些曲目里,主观色彩和客观原则相得益彰,自由、随意的发挥与严谨有序的音乐创作相辅相成。而巴赫的情感世界正是由这两方面构筑的。在他的康塔塔,他的受难曲,他的协奏曲的柔板中,他表现出无人可及的敏感多情。深切体会到耶稣所经历的痛苦后,巴赫写下了他最后一部也是最伟大的一部受难曲。全曲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恢宏气势,从第一个音符开始直至结尾一气呵成,其壮丽辉煌惟有瓦格纳的<特里斯坦)可以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