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辛丰年老先生曾有一篇妙文《唱片也是书》。另外,培根又有一番关于读书的言论:“书好比食物。有些只需浅尝,有些可以吞咽,但还有一些必须细细的咀嚼回味。”所以,由上二者,推导可得:有些唱片就如同好书那样可以带给我们很多知识,必须认认真真的琢磨。罗素演奏的《大海的讯息》就是一张这样的唱片。(好像罗素的不少唱片都是如此。尤以那张《十九世纪的音乐》为最。大文豪兼乐评家萧伯纳曾有狂言:“人们捧我,我很不安,因为——他们捧得还不够。”看到几乎所有有关的乐评捧这张唱片时,我却有与萧翁类似的不安。)
大概每个今年3月份看过罗素的音乐会的人都不会忘记上半场最后的一组凯尔特风格小品吧——欢快的节奏和明朗如歌的旋律使得上半场音乐会在高潮中结束。几乎是在上半场结束的同时,我就决定一定要找到这张《Message of The Sea》来好好重温刚才的那一刻。仔细去回味这张唱片的理由除了罗素对自己民族的音乐绝妙演绎之外,还有:凯尔特音乐往往与其历史、民俗紧紧相联——浓浓的民族风味和音乐背后的故事对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在一般的音乐史书中,这些凯尔特音乐家大概是永远不可能像诸位古典音乐大师们那样载入正册,所以唱片内页里关于他们的介绍如同一部音乐逸史般引人入胜。下面是我关于这张唱片的一些笔记,另外还有一些关于凯尔特音乐的东西:
首先是关于凯尔特音乐的概念。其悲壮的历史使得这变成了一个有些争议的范畴(在《勇敢的心》中我们就可以看到苏格兰可歌可泣的部分历史。)凯尔特人原来是公元前一千年左右居住在中欧、西欧的一些部落。经过不断的宗教纷争和国家之间的战争等等历史变迁,凯尔特人逐渐分散到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法国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半岛和西班牙西北部的加里西亚省,另外也包括了美国和加拿大沿海诸省。正如在收集和出版传统爱尔兰音乐工作方面有着无与伦比贡献的Francis O'Neill在其著作《爱尔兰民间音乐》中所写道的:“爱尔兰的压迫者们给她留下的只剩下了音乐。”然而,无论历史如何的惨痛,无论那些凯尔特人的后裔现居何地,传统的凯尔特音乐已经在他们心里深深的扎根,这也是民族精神的永远不泯。
传统凯尔特音乐的主要形式分成舞曲和歌谣两种,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形式。
凯尔特舞曲中有:jig、slip——Jig、reel、hornpipe、slide、set dance等。其中jig的节奏最快,一般是6/8拍。jig又有single jig、double jig;slip——jig也是快节奏,一般是9/8拍,而且大量的使用三连音;reel一般是4/4拍,虽然其节奏也很快,但听上去比Jig要连贯一些,它与jig各自强调的重拍也不一样;hornpipe有6/8拍、12/8拍和4/4拍,其重拍与jig、reel均不同;slide是一种和jig很相近的曲式;set dance听上去较为庄重而古典。
凯尔特歌谣的形式一般有:air、lament和peobracht。air是一种缓慢而有很强旋律性的形式,具有吟咏的特征;lament就是挽歌,也是有很强旋律性。lament往往是在葬礼上,由游吟诗人或死者家族的重要人物吟唱,用来歌颂死者的美德和生平事迹的。peobracht是一种慢而庄重的形式,其中往往有风笛的独奏。
凯尔特音乐的其他形式还有march。march很强调鼓点效果,一般作为行军伴奏。
传统凯尔特音乐中的乐器也是多种多样,包括:小提琴、长笛、六孔哨、风笛、手风琴、斑鸠琴、曼陀铃、吉他、竖琴、洋琴和一些打击乐器。
下面言归正传,开始说说这张有30首曲子的唱片。这些曲子中有最最原汁原味的凯尔特民族自己的音乐家的作品,也有伟大的索尔和朱里亚尼根据古老的凯尔特民谣改编的曲目。 唱片中还有不少作品是罗素自己编配的。
首先说说两位古典吉他大师的改编曲:
整张唱片中索尔的曲目只有一首《Fantacy on a Scottish Air》,这首幻想曲的由来如下:在十八世纪,爱丁堡(Edingurgh)的一位专门从事音乐文献出版工作的制版师James Johnson曾经编过一套共6卷、收录了600多首歌曲的著名乐集——《苏格兰音乐博物馆》,在该乐谱的编辑过程中,Johnson得到了苏格兰诗人Robert Burns的大力帮助。热爱祖国的Burns在编辑工作中倾注了全部心血:收集歌谣、重写文案、补齐歌词。后来,索尔给这套曲集的第4卷中非常有名的一首歌《Ye Banks and Braes o'Bonnie Doon》作了变奏,便是这首幻想曲。索尔将它题献给了自己的学生Mary Jane Burdett——一位年轻的女贵族。大概由于索尔毕竟是古典吉他大师吧,这首作品听上去“古典”的韵味倒是很浓。 1823年,朱里亚尼在巴黎出版了其作品第125号——《爱尔兰民谣变奏曲集》。唱片中的一组小品就是出于此集。《Miss Bailly》是一首根据爱尔兰音乐传统以一位为公众喜爱的人的名字命名的曲子。它那非常活泼的节拍让我一直揣测这位Miss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姑娘呢;《My Lodging is on the Cold Ground》这首古老的民谣首次出版是在1665年英国的一本书中,并于1737年在伦敦举行的一场歌剧演出中上演;Garryowen则是一首更为有名的爱尔兰jig。它于1808年首次出现在Thomas Moore编著的《爱尔兰歌曲集》中,并很快成为人们最喜爱的歌曲,以至于正在于拿破仑作战的英国士兵们强烈要求军乐团将此曲收到演出曲目中去。有点出于意料的是一向有点内敛的罗素在弹它时,却又如此的热情奔放。不过回想其在音乐会上罗素弹凯尔特小品的情景,这又不奇怪了。
Thomas Moore生于1779年,后来他成为了一个著名的游吟歌手。他的很多诗歌激发了伯辽之、韦伯、门德尔松为之谱曲。唱片里的另一首《My Gentle Harp》就是他为一首古老的挽歌填词后的新作。拿着竖琴的游吟诗人,这正是我脑海里凯尔特音乐家的最初映象。在我的感觉上,罗素的演奏往往透露着一点点诗人的气质,他来弹这首妙曲可谓相得益彰。
下面要交代的是曾经做过罗素老师的Ron Moore所作的一套组曲《Clyde Suite》。罗素曾经写道:“Ron Moore于1923年生于纽卡丝堡,并在哥拉丝高度过了大部分生涯。当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学生的时候,在吉他方面,除了我父亲之外,Ron无偿的给我上了几次课。那时我全家正好从西班牙到苏格兰来。在这短短的数月中,他给我的帮助是无价的,他为我后来成为一名吉他演奏家指明了方向。”唱片中收录了《Clyde Suite》中的四个乐段,这是Ron Moore六十年代后期在Cumbrae岛度假时被苏格兰西部群岛入海口处的美丽景色打动而作的。Bute、Cumbrae、Arran、Little Cumbrae这四条哥拉丝高的主要河流均由此入海。这四条和的名字也就成了这四个乐段的名称。可惜无缘一看那里的美景,只好
看看cd的封面,发挥想象了。
小提琴在凯尔特音乐中有着很大的重要性,在凯尔特音乐史上当然不乏名家。此片中涉及的就有3位:Neil Gow、James Scott Skinner和Arthur Robertson。
Neil Gow在苏格兰小提琴音乐史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于1727年生于一个裁缝家庭,少年时自学小提琴,并形成了独特的演奏风格。在他18岁时赢得了一次比赛,其中一位盲人评委说:“在一百个小提琴手中,你可以一下子听出谁是他来。”Gow写了大约七十首曲目。1788年,他将这些曲子编成了一本集子——《丝塔丝派里尔(reel)舞曲集》。后来,他又编了两本曲集。唱片中的《Neil Gow为他的第二个妻子所作的挽歌》就在其中。这首纪念与他结婚三十年的妻子所作的挽歌真是动人之极。当旋律上行至最高的那个音符时,那份亡妻之痛竟是如此的刻骨铭心。男儿惜泪,可身于“明月夜,短松岗”,情难自禁矣!可以听到,罗素在弹此曲时亦是将整个身心沉浸于其中。
生于1843年的James Scott Skinner同样是一位伟大的小提琴演奏家兼作曲家。他从小向父亲和兄长那里学习传统小提琴演奏和舞蹈(哥哥往往是弟弟的领路人,我想大概很多人都有同感吧。),而且还常常作为家庭乐队的一员参加各种演出。1862年,在一次大赛中,年仅19岁的Skinner被誉为全国最出色的小提琴手。他大约写了700多首苏格兰传统风格的小提琴曲,另外还发明了好几种新的技巧。1927年Skinner的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本片收录了他的三首作品:《The Bride's Reel》、《Miss Mary Walker of Peterhead》和《The Rose Bud of Allenvale》。前两首都是欢快而热烈的曲子,而第三首轻柔得恰如正在开放的玫瑰花朵。听到这首曲子时,突然想到泰雷加的那首《玫瑰
波尔卡》:大量的圆滑音听上去却是那么的轻快。这两朵“玫瑰”如同两个性格迥然不同的可爱小女生,都让人喜欢。(可是弱水三千,同时饮两瓢就会被人们指责为“花心大萝卜”,但对于同时喜欢两首或更多的曲子却可以没有这样的危险,所以还是爱音乐来得安全啊!)
Arthur Robertson是一位当代的苏格兰小提琴音乐作曲家。1969年,他在BBC国家苏格兰小提琴大赛夺魁。从此,他的身影也常常出现在音乐会中。唱片里收录了他的一首《Strathspey forever》。
另一位英国当代作曲家Peter Maxwell Davies爵士有一首曲子收录于唱片中。为了抗议在奥尼克群岛进行镭的开采,他写了一部讽刺剧——《黄色蛋糕》。其中的一段钢琴插曲就是这首《Farewell to Stromness》。这部讽刺剧于1980年的圣。马格纳斯音乐节上首演。Timothy Walker很快将这个小插曲改编成用吉他来演奏,并在两天之后作了表演。
作为本唱片标题曲《Message of The Sea》的作者,Hamish Johnston自然亦非等闲之辈:他一方面是一位优秀的钢琴家,另一方面又是一位积极的苏格兰高地民俗维护者。在游览了莫尔岛(苏格兰西部赫布里底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的Calgary海湾之后,Johnston写下了这首《大海的讯息》。这也许是为曾经被迫离开这些小岛的人们所写的曲子。在罗素大气而深沉的演奏下,那份欲说还休的浓浓乡愁凝滞在舒缓的旋律之中,让我也顿时想起家乡的大海——它也许没有那种蔚蓝的颜色,但我亦曾为它的那种苍茫的气魄所震慑。
唱片中还有几首作者不详的曲目,但动听与是否一定是名家所作是无关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虽然历史的沧桑可以使得它们遗失了作者的名字,可是当我们聆听时,我们还是如同几十年上百年前的听者一样深深的被触动。
唱片的第18首是《Bonnie,Bonnie Banks of Loch Lonmond》,这首悲伤的曲子背后却有一个更凄婉的故事:1688年,在大革命推翻了独裁暴政的James二世的统治之后,雅各宾派起义,企图复辟斯图亚特王朝,直至1745年被镇压。一位被俘的雅各宾派士兵在临刑前夜写下了这首歌与另一位将被释放的战友别离,原歌词中表达了这位雅各宾派士兵的一个心愿:他渴望自己的灵魂可以回到Loch Lonmond湖畔——他曾在那里向自己爱慕的人儿表露心迹,并且得到了她的首肯。这是何等的伤痛呵!当年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于起义之前尚有一《与妻书》留与自己的爱人,而此无名士兵于狱中竟无法留一言以寄己爱,复何况于临刑前夜也!佛曰:人生七苦乃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
爱别离。既为乱世一兵,占“生”;临刑,占“死”;欲自由而不可,占“求不得”;欲留一言与爱亦不可,仅留一曲与友,占“爱别离”。此时,此兵竟七者占四矣!且不管雅各宾派的历史公论如何,凭此曲,我悼斯人!
《Skye Boat Song》的旋律在很久之前就出现于赫布里底群岛,而其歌词直至19世纪才有。歌词大意讲述了Charlie王子于Culloden Moor战败之后,几个忠心的渔夫在风雨交加中帮助他渡过South Uist岛和Skye岛之间波涛汹涌的大海的故事。这首安排在唱片最后的曲子也许是王子内心的独白吧:战场的失意、大海里的狂风暴雨还有生死未卜的前程。唱片悄然结束时,罗素式的内敛感伤却依旧在我心头延续那份落寞。 《Roslin Castle》描绘了North Esk河畔的石头城堡和瀑布,其所在地Rosslynn曾一度是繁华之地,然而,在1650年,却毁于克伦威尔军队的铁蹄之下。从此Rosslynn则成了苏格兰昔日文明的凭吊处(圆明园的境况与其是何等相似!);《The Deil Amang the Tailors》是一首著名的苏格兰reel;角笛舞曲《Loch Leven Castle》以爱丁堡北部的一个湖命名。
唱片里还有几首曲子的作者和背景可能真的淹没在历史中了吧。我们能够听到它们不仅仅要归功于罗素,同样很重要是由于有那些热衷于收集古老音乐的人们。在收集和出版传统爱尔兰音乐工作方面有着巨大贡献的Francis O'Neill是值得我们崇敬的人之一。他编著的《爱尔兰音乐》和《爱尔兰舞蹈音乐》无论在规模上,还是意义上都是空前的。O'Neill 生于1849年,从小受到良好的音乐教育。尽管后来他从事了神职工作,但他无法抑制心中的那股想要出去闯荡的冲动。他的足迹遍布全球。后来他驻留在芝加哥,并最后成为一名警察。1905年,在退休之后,他全身心的投入到爱尔兰音乐的收集工作中,直到1936年逝世。 Francis O'Neill在其著作《爱尔兰民间音乐》中接着前面引用过的那句话说:“我们民族的音乐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宝库……一个国家的古老旋律给了我们一把开启那里的人们的心灵的钥匙。我们应该重视它们、注意收集它们,并永远的将它们珍藏。”
看到O'Neill的这段话,我想,我们也许也该重新去关注一下我们的民乐了。
参考文献:
1.本唱片的内页说明;
2.李皖,《凯尔特民谣》(很好的一篇文章,不妨看看)
3.《Celtic Fingerstyle Guitar》,http://www.win.net/——mainstring/celtic.html
4.《The instruments of celtic music》,http://www.ceolas.org/instruments/
5 .《WHAT IS IRISH TRADITIONAL MUSIC ? ——DEFINITION AND CHARACTERISTICS》,http://www.itma.ie/home/leaf1a.htm
对文章里的纰漏之处,请不要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