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盛产竹子,因此竹制品特别多。就以乐器而言,“丝竹”就成了民族民间乐器的代称:丝,乃是指弦乐器;竹,乃是指管乐器。管乐器中最具代表性的乐器,当然是笛。中国的竹笛,音色优美,表现力强,是别种乐器所无法替代的。今日的竹笛所具有的优良性能,乃是数十年来无数研究家、制作技师和演奏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毋庸讳言,今日竹笛用于演奏之中,还存在者不少缺点,有待于进一步完善。本人自1948年与笛结缘至今,先学习演奏,再学习制作,更进一步研究它的发展历史脉络和演变概况,对笛也算有一己之得。今借“吹鼓吹小站”一席之地,与同好们交换意见。
改革与改良
竹笛存在着一定的不足,需要改进,因此不少人对竹笛的改进付出了劳动,有的劳动甚至是很艰巨的。但是所有人对竹笛所进行的改动,并不一定是“进”步的;有不少改动,改制者认为是“进步”了,可别人不能接受,是否能算“进步”?
对乐器进行改革是件不难的事,因为只要使该件乐器在“形”或“制”上有所改动就行了。但是究竟有没有进步,恐怕不是由谁说了算的,它应该有客观标准,那就是别的演奏者是否乐意接受。若性能确实有所提高,但别人不乐意接受,那恐怕只能算“革”而不能算“良”吧。
竹笛确实存在着不少问题,例如制作不能规范化、音律不全、音域不够宽。在这些方面,确实有不少人耗费了多量的心力,做了很多有益的尝试。当然,成功有经验,失败有教训,这正反两方面都是有益的。我们常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为了寻觅“儿子”,我们得经常与“母亲”见面;但若我们所遇的乃是不能“生育”的“石女”,那我们的寻觅岂不是徒耗精力?以下就想谈谈本人的看法。
有人说我们的民族乐器制作不科学。本人认为,我们的民族乐器制作不规范事实,尤其是管乐器,最常用的竹笛就是典型的例子——而无所谓科学不科学。
若将我们的管乐器与西洋管乐器作一比较,就可以明显地看出,西洋管乐器分木管乐器与铜管乐器,都具有明显的可塑性,而我们的民族乐器则以竹为主,少数车木乐器(如唢呐、管子),铜管乐器仅有极少数渲染气氛的号筒(招军、先锋、羊肠,钦筒)。竹管为制作材料,就给规范带来了难以克服的困难。有人提出,竹管若不将内壁车削,是没出路的。但是竹管内部车削后,外部该怎么处理?用这种材料制作的笛,音色会有多大改变,其“寿命”又将如何?耗费人力、物力,成功的希望恐怕渺茫吧!
西洋乐器是否具有严密的科学性,我们就以长笛同曲笛作比较。长笛最少有16键(孔)而我们的曲笛只有六孔;长笛的音域约有三个半八度,最高几个音很难吹奏,而曲笛音域为二组半,本人制作的可达三组缺一大二度。长笛虽然比曲笛管径大,但要长得多,其量度(管内径与管长的比值)要比曲笛小得多,音孔的组合法要比曲笛多得多,音域应该比曲笛宽得多,但所宽也有限,说明其“科学”程度也有限。
曲笛的制作,各个厂家的规格都不相同。1959年,轻工业部曾组织全国民族乐器试点组,确定竹笛的制作尺寸,意图使竹笛制作规范化,那仅是经验的归纳,缺少理论根据。规范化是个难题。我觉得,制作笛子就如同中医为病人开药方:药方得应人而异,笛子的制作得因材料而异,又怎么个规范化?
竹笛的最大缺陷恐怕要算音律不全了。音律不全,演奏中难以克服转调的困难。关于转调,既然有十二律,就该能奏全十二个调。民间向有“一笛转七调”的说法,一对相差一律(半音)的笛,各转七调,共十四个调,其中两对重复,计十二调,不就是转全十二调了吗?本人少年时就向民间艺人学会了转七调的方法、掌握了要领,也就深知这“转七调”是怎么回事。
过去民间的匀孔笛是很难转好七调的。因为这其中的一些调门实在不够悦耳。如今笔者完全依照明代或清代的制笛公式制作匀孔笛,所转调门确实悦耳多了,但若用于乐队之中,由于它只能十分接近三分损益律(而不是十二平均律)而有一定的困难。如今依据十二平均律校音的六孔竹笛,用按半孔的方法来改变相邻二孔的音程,以达到转调之目的。这当然是没办法中的权宜办法。其缺点是按半孔后所发之音音高不稳定,音色偏暗又不方便。如何解决这以矛盾?人们解决方法当然是增添音孔。
箫笛增添音孔来增加音律的方法,乃自古有之。羌笛传入中原之前乃是三个音孔(加一底孔便是四孔),西汉京房(西元前77年——前37年)增添一个音孔,便成了能吹全五音的四孔笛,魏晋时期又增添两孔,成了能吹全七声音阶的六孔笛。以后这六孔箫笛便一直维持到民国时期。
超出六孔的箫笛,乃始于20世纪三十年代。三十年代中期,琴人彭祉卿因当时的箫音量太大,又不合三分损益律,音律不全而难以转调,就吸收西晋“荀勖笛律”之长,补其所短,设计了八孔雅箫,撰文《新制雅箫图说》,刊于《今虞琴刊》之上。“雅箫”的音准标准当然是三分损益律。如今的八孔箫(琴箫和洞箫),就是根据雅箫改进而成的。超出六孔的笛,乃是20世纪三十年代张燮林所设计的十一孔笛。十一孔笛的音准标准乃是十二平均律。不可否认,十一孔笛,束缚了双手的手指,给演奏带来了不方便。因此,十一孔笛就远不及八孔箫容易流传。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不少人借鉴长笛的经验,设计并制作加键笛。加键笛是否算成功?鄙人以为是不成功的。理由是,所有的设计,都没能被设计者以外的人所接受。据说,某院校的教师自己使用加键笛,规定学生必须使用,否则不被录取。结果是,学生“学成”之后,一毕业就把它扔了——徒耗了四年宝贵光阴!
假如加键笛算成功,那笛子的改良是很容易的:学生只要学长笛,用长笛吹奏中国民间乐曲,长笛的主要键用开孔键(以便吹奏滑音),长笛头子一段用竹,并贴上笛膜就成了。笔者50年代进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时,就见管弦系的同学将长笛的头子一段改用竹子,并贴笛膜,声音还确实不十分差。这样的“改良”至少有几个好处:音准基本得到保证,管身不象笛子系竹子制作容易损坏;即使是头子坏了,换一个也十分方便。
关于笛子的改革,我觉得指导思想很要紧。很多设计者以笛子能否流畅地演奏李姆斯基——科萨可夫的《野蜂狂舞》为重要标准。我就觉得奇怪,西方人就没有因长笛(或短笛)不能出神入化地演奏冯子存先生的《喜相逢》而感到缺憾。五十年代,大陆确实有人用长笛吹奏《喜相逢》,并灌制成唱片。但那演奏太差劲了,确实达到了扬长笛之短、避长笛之长的目的。
笛子的音域能增宽,但很有限。旧式匀孔笛的音域为二组零一个大二度,依据十二平均律设计的笛,音域能方便地达到二组半,二组半以上的音即使能吹出,由于尖锐刺耳而不可用。但这些音的开发仍有用,那就是上方能奏出的音越多,该笛的音就越宽——至少最高音下方的三、四度音容易激发,音色也会变得柔和得多。
竹笛音域的增宽研究,是一个颇为不易的难题。笔者以为,要增宽竹笛的音域,除了选定适用的材料(量度不能大)而外,吹孔要开挖得好,膜孔的位置、大小和形状得适当,音孔的位置要适当。竹管的量度不太大,有利于高次泛音的激发,是增宽音乐的保证。吹孔开挖得当与否,不仅关系到音色,也关系到高次泛音能否容易被激发。膜孔对高次泛音的激发影响也很大。膜孔是笛子特异音色的关键,新笛与横箫音色的差别就是由有无膜孔而形成的。吹奏时膜孔上所贴笛膜的振动,得消耗不少能量,因此膜孔不仅形状重要外,其位置应偏近于吹孔,这样,吹奏特高音时笛膜就不振动,从而节省了力气。至于吹孔位置的得当,那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音孔挖得偏高一点或偏低一点,并不一定影响音准;偏高就将音孔开小一点,偏低就将音孔开大一点,问题就解决了。音孔位置的得当与否,虽然不影响音准,却影响着音域。吹笛的人会发觉一个问题,那就是吹奏低音和中音时,每一支笛的指法都是相同的,它们具有稳定性;而超吹时,各支笛子的指法往往会有些微差异。造成差异的原因,不仅是材料本身的差别,也因为音孔位置有差别的缘故。
乐器的改“革”不是我们的目的,改“良”才是我们的追求。何为“良”?除了音准、音色有所提高,音域有所增宽而外,更有一个重要标准,那就是要能为广大演奏者所乐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