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举例子:我认为演奏和演唱都是对语言、文字的延伸。虽然大提琴演奏西方音乐偏多,按说与印欧语系关系更密切些,但我相信语言的底层逻辑相通,各个民族表达喜笑颜开和咬牙切齿的感情,多少有共通之处。所以上课时候我会以很多诗歌、文学作品为例,给学生讲解(例如后起拍的小音符约等于故事开头的“从前”、“有一天”、“上回书说到”,不需要刻意强调,例如演奏中的模进类似于排比句等),帮助他们,让演奏更通顺、流利,而不奇怪生硬。另外,我有时会讲到左手决定了演奏中的what(演奏什么音),而右手决定了how(这个音如何呈现给观众);这个说法并不严谨,因为其实左手也会影响how,但这样的讲解会反过来帮助学生理解这两个词汇。
我暂时没有想到,报名哪一门课外兴趣班,能够在一个科目内引导孩子学到如此多东西。
培养综合能力,全面提升心智
最简单讲,学习演奏的过程中,会遇到大量关卡、障碍,需要突破。如何发现问题、拆分问题、解决问题?如何提高效率,用比别人少的时间突破难点?这些本领,其实都可以在老师、家长的言传身教中,潜移默化地灌输给学生。我在此前【写给家长】系列的文章里经常呈现这些观点,今天就不赘述了。
演奏训练培养的另一种能力,叫少犯错误、一次做对。我的父母牢牢记得小学数学老师在我们低年级时说的一句话,到今天也经常提醒我:“考试时可以写慢一些,但要一次做对,不要寄希望于后面检查、改正的时间。”演奏者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并不困难、花哨的曲目,但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呈现给观众,没有第二次机会。他们要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每次做到最好,争取将“正确遍数”甚至是“一次性正确遍数”最大化。我有时会向学员强调:“拉错而不改正,是坏习惯;每次拉错又认真改正,稍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去。”关键是不要出低级错误。这种品质对于无论是精英阶层,还是执行阶层,都是难得而必须的。
学习演奏,需要忍受大量的枯燥、折磨和自我怀疑。演奏弦乐器,在初期阶段对学习者的折磨尤甚。这也锻炼了演奏者“延迟索取回报”这种经常被教育学界提及的优秀品质。“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等无数民谚都佐证了这一说法。曾经有位朋友对我说,大提琴带给自己最大的收获,就是自信:我连这么难的东西都能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掌握,那么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不能靠努力学会的。
我不清楚,乐器演奏带给学习者这样多的提升,它是否够格,算得上一种素质教育了。
还有一些难以归类的其他提升。
对于有机会进入乐团,接受群体演奏训练的琴童,他们可以获得难得的社会化训练机会。他们会提前体验三对冲突:协作与竞争,服从命令与发挥个性,大规模合作与小圈子文化。这种体验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终其一生也难以遇到的。我暂时无法用精确的语言总结其中的妙处,不过相信很多有过类似经历的演奏者能够理解。
另外,演奏训练能够潜移默化培养演奏者对于美的鉴别和欣赏能力。尤其对于孩子而言,在这个高度娱乐化甚至反智化的时代,知道美丑、知道规格、知道讲究,竟然已经成了一门难得的课程。
大提琴重奏版弗雷《悲歌》
最后有几句题外话。
在我的认知系统里,有一条不甚严密的数轴,叫做“学习演奏投入程度”。这条数轴上,按照投入程度的由浅到深,依次排列着“爱好”、“特长”、“特长生”、“职业乐手”四个类别。四个类别之间,没有价值高下之分,关键是学习者本人或者琴童家长,要有清晰的自我定位。
依据我们身边人们文化生活的发展阶段,大多数人和音乐产生交互的最好方式是欣赏,多听多看,可远观而不建议上手亵玩,因为这个难度不大,收获却颇可观;有些成年人希望在经济和时间都有余裕之际学习乐器,培养爱好,这个是值得尊敬且可行的,但有些人盼望将其培养为“特长”,这就比较难了;有些家长没有想清“特长”和“特长生”之间的一字之差,后者意味着与政策挂钩,需要多很多倍的时间、金钱、精力、心情方面的投入,以及更大的不确定性;如果真的只是想给孩子培养“一技之长”,或者“成型的爱好”,就不要对升学之事跃跃欲试,又因焦虑而自乱方寸;而很多家长在让孩子尝试学习演奏的起步之时,低估了“学成一技之长”或哪怕仅仅是“培养成型爱好”所需的成本,所以他们会在几年之后会有“投入无回报”的挫折感。当然也有些学生,具备未来称为职业乐手的潜质,但家人和孩子本人对此道路并不热衷,虽然外人惋惜天赋的浪费,但这也是一种值得尊敬的选择。
这样的泼冷水,可能令人厌烦,但我觉得对于希望入此门的人,这些唠叨是负责任的。
本文中插入了斯美塔那的《我的一生》和弗雷的《悲歌》,向仙逝的音乐老师致敬。年轻一代如我们,将会继续做好与音乐相关的事。
本期作者:吴临风
器乐学习网转载,感谢吴临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