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良：为中国长笛争一口气 | 人物

文 | 卢旸

长笛演奏家韩国良同时担任着中央音乐学院长笛教授、中国音乐家协会管乐学会副主席、中国长笛专业委员会会长、中国国际长笛艺术节艺术总监，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即使再忙，他也要保证每天三到四个小时的长笛练习。“音色、音质都是在创造中不断变化的，想找到更加漂亮的声音、想象中的声音，只有不断地练习。”
韩国良并不认为练习枯燥乏味，而是放松、愉悦的独处时光。结合人生感悟打磨演奏风格，在日复一日的吹奏中找到学生们遇到的各种问题的答案，并将总结出来的演奏经验教授给下一代演奏者，这是韩国良持之以恒地练习的真正乐趣所在。

一句“你不行”激发学习动力

韩国良学习长笛纯属巧合。上小学时，因为身条儿不错，韩国良被老师推荐进学校舞蹈队，练了两个礼拜，压腿实在下不去，才被转到乐队学习乐器。乐队里，小提琴等比较热门的乐器已经没有位置了。“吹这个吧。”乐队老师拿给他一支长笛。
上世纪70年代，人们的文化娱乐生活比较少。对韩国良来说，音乐就是玩了，每周排练都是欢乐时光，学会吹个小歌，觉得“挺得意的”。
一次，乐队老师找来一位北京专业乐团的长笛演奏家听学生演奏，乐队里一共有三名长笛手——韩国良和两名比他年级高的学生。“专业演奏家听演奏的机会太难得了，当时学乐器没有专业老师，所有乐器都是乐队老师一个人教。”韩国良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三位小长笛手来到演奏家工作室各吹奏了一小段。“你俩可以，你不行。”听完三人演奏，这位老师对韩国良说，“你就别学了。”听到这句话，韩国良沮丧极了，但他没有放弃，反而回家更努力地练习起来，“那位老师的话激发了我的学习动力。”后来，韩国良考取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那年长笛专业全国仅招收两个学生。
进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韩国良的课业非常紧张，文化课、专业课穿插进行。学习之余，他的最大爱好就是足球，得空就要跑到操场踢球。“乐器演奏是脑力与体力的结合，不论哪种乐器，都需要一副好身体，尤其是管乐。”酷爱体育的韩国良着迷于运动中全身心投入的感觉，是一种既紧张又放松的状态。他感觉体育与乐器演奏其实很相似，都是一生的修炼，并在济科、米歇尔·普拉蒂尼、拉里·伯德、迈克尔·乔丹等体育明星身上学到了坚毅果敢、持之以恒。
1982年，韩国良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继续师从长笛教育家王永新，并先后得到让-皮埃尔·朗帕尔、阿兰·马利翁、朱利斯·贝克等多位世界大师指导。一天课上，老师通知有位国际长笛大师正在学校排练走台，晚上准备开音乐会。下课后，韩国良赶紧跑去听，到那儿才发现居然是让-皮埃尔·朗帕尔。郎帕尔是法国长笛演奏家，以纯正的法国风格受到业界的高度评价。他一生录制了四百多张唱片，举办了四千多场音乐会。“他吹奏的声音漂亮极了，与我们吹的声音不一样，与国内专家老师的也不一样，这让我们看见了从演奏到教学上的差距。”韩国良心里埋下出国留学的种子，希望去西方国家学习长笛。

韩国良在中央音乐学院三层小礼堂接受让-皮埃尔·朗帕尔的指导

第二天，学校安排三名长笛专业学生为郎帕尔演奏，韩国良是其中之一。他背奏了一曲42分钟的长笛协奏曲《菲尔德》第一乐章，这是郎帕尔在布拉格演出时首演的作品，还没有流行开来。这让朗帕尔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在中国有人能吹这部作品，还吹得这样好，给了韩国良极大肯定。老师王永新也倍感骄傲。“我们的老师都是东欧留学回来的，虽然才华出众，但发现自己跟西方演奏家的演奏效果不同时，对自己的演奏、教学也有过怀疑。在自我怀疑时得到大师的肯定是非常难得的。”韩国良说。演出结束后，观众提问，“国际上还有哪些长笛大师？”郎帕尔答，“阿兰·马利翁。”

成EMI惟一签约亚洲长笛演奏家

一年后，巴黎高等国立音乐学院长笛教授阿兰·马利翁也来到中国，用十天时间亲自指导韩国良等长笛学生演奏。每天上午从9点开始到中午12点，中午学生们抓紧时间吃午餐。而马利翁只喝一杯咖啡，吃两根香蕉，马上又开始上课。马利翁的教学有的放矢，乐句应该怎么吹才漂亮，气息应该如何控制……指导得非常具体。其教学理念也深刻地影响了韩国良，“他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方法给中国长笛界带来了天翻地覆、不可思议的改变，他的演奏和教学至今是全世界的最好典范，当今众多伟大的长笛家都出自这位大师门下。阿兰·马利翁让我们真正了解了长笛。”
大学期间，韩国良录制了他的第一张长笛专辑《安妮之歌》，由中国唱片发行。那时还没有CD，出版形式是录音盒带。这盘盒带从曲目的安排、音乐的形式，到演奏的水准、音响的质量都是超前和卓越的。

回到家乡,音乐周报,2分钟

韩国良演奏，中国唱片总公司发行△
其中，一些曲目的配器是由指挥家邵恩完成的，他当时是大四学生；中国青年交响乐团担当协奏，如今乐队成员几乎都是世界各地的出色音乐家。1984年冬天拍摄专辑封面的时候，刚刚踢完球的韩国良没穿袜子就去了。专辑策划姜敏见到后问：“孩子，这么冷为什么不穿袜子就来了？”立刻拉着他去店里买了双袜子，换上了西服整整齐齐地才去拍照。
专辑发行后市场反响热烈，上世纪90年代两次再版。此后，韩国良录制了许多优秀唱片并获得诸多唱片奖项，成为亚洲惟一与世界四大唱片公司之一EMI（百代公司）签约的长笛艺术家。他与许多中外作曲家合作，如周龙、陈怡、赵季平、叶小钢、张千一、鲍元恺等，录制了大量中国作品，受到业内人士好评。
 

Partita In A Minor For Flute Alone BWV 1013 Allemande,韩国良 - Flute Works From Germany

Partita In A Minor For Flute Alone BWV 1013 Corrente,韩国良 - Flute Works From Germany

Partita In A Minor For Flute Alone BWV 1013 Sarabande,韩国良 - Flute Works From Germany

Partita In A Minor For Flute Alone BWV 1013 Bourree Anglaise,韩国良 - Flute Works From Germany

演奏生涯、教学事业齐头并进

1986年，韩国良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并留校任教，在当年的留学潮中也申请了学校，并同时被五所美国音乐学院以全额奖学金录取。“波士顿大学有很好的音乐传统和音乐氛围，波士顿交响乐团是世界著名的交响乐团之一，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我。”韩国良选择了美国波士顿大学音乐学院，于1988年正式入学，1991年获得硕士学位。美国的教学特点与国内完全不一样，给韩国良印象最深的是学习者需要大量浏览曲目。而在国内教学中，教师虽然极富敬业精神，对学生孜孜不倦地教诲，但学习的曲目不多，以一种“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只重点演奏某些曲目。此外，美国音乐学院教学追求实用性，非常重视重奏和乐队训练，通过重奏和对乐队片断的学习，在实践中学以致用。这在国内也很缺乏。
韩国良与朗帕尔在波士顿音乐厅后台

1996年的一天，旅居海外的韩国良回到住所，打开留言机，一通留言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们即将组建一支最棒的交响乐团，邀请全世界音乐家参加考试，如果你有兴趣，请联系……”这个“最棒的交响乐团”就是在中央乐团（1956年成立）基础上组建的中国交响乐团。时任中央乐团长笛首席的李学全是中国长笛界元老，担任首席四十年，将中央乐团的木管乐声部打造为闻名遐迩的全国知名木管声部。“李学全是我非常敬佩的前辈，如果我能成为乐团中的一员，能在首席位置演奏，是多么荣幸。”对乐团充满期待的韩国良经过三轮考试后，正式担任中国交响乐团长笛首席。

中国交响乐团超出了韩国良的期待。乐团拥有一大批优秀的演奏家，与世界知名音乐家合作，如指挥家马泽尔、马祖尔、小泽征尔、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普拉松等，演奏家梅纽因、斯特恩、阿格里奇、傅聪、穆特、马友友等，歌唱家卡雷拉斯、佳克米尼、凯瑟琳·巴托、曹秀美等。“乐团排练曲目量之大、演奏水平之高，都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韩国良在乐团中演出了上千场音乐会，对各种风格的曲目有了丰富积累。几十年来，他在亚洲、欧洲、大洋洲、美洲等地，举办多场长笛独奏、重奏音乐会，柏林爱乐音乐厅、波士顿音乐厅、芝加哥音乐厅、美国纽约林肯中心、悉尼歌剧院、日本三得利音乐厅、莫斯科国家音乐厅、荷兰阿姆斯特丹音乐厅都留下了他的乐音。
 

Grand Trio In G Major For 2 Flute (Live),韩国良 - 双长笛音乐会二重奏

与职业演奏生涯并进的是长笛教学事业。担任长笛首席的同时，韩国良接受了中央音乐学院的邀请，培养下一代管乐人才。“这个意外的机会让我遇到那么多富有才华的学生，一起创造音乐，共同奋斗，我感到很幸运。”韩国良在教导学生时强调技巧训练和规范，更重视艺术品位的修养和陶冶。他将丰富的舞台经验凝结在课堂教授给学生，并带学生积极参加国内外长笛专业赛事。

授课中的韩国良

“带学生参赛比自己参赛还紧张。”韩国良第一次参赛是1985年举办的中国北京第一届长笛比赛，这也是中国首次举办长笛比赛，“比赛时，心里没有什么压力，只专心把音乐吹好，比赛完就踢球去了。但带学生参赛不一样，肩负责任，也有向世界展现中国学生才华的心情，压力是很大的。”
 

2005年，第12届罗马尼亚国际长笛比赛中，韩国良的学生李昂、刘哗分别获得少年组第一名和第三名的好成绩。这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青少年第一次在国际长笛比赛中获奖。紧接着，2006年的美国长笛盛会（NFA）高中比赛项目中的8个决赛名额中，有两名他的学生，张毕乐和吴梦圆；2007年，学生苏雪获得第十二届日本琵琶湖国际长笛比赛少年组第三名，赵一丹获得第一届法国Larrieu国际长笛比赛少年组第五名……在中央音乐学院35年的教学中，韩国良培养了大批出色的青年长笛演奏家，学生获得的121个奖项中有54个是国际重大长笛比赛奖项，而韩国良本人也多次受邀担任国际重大长笛比赛的评委和艺术节特邀嘉宾。如今，这些青年长笛演奏家都已在国际和国内从事演奏与教学工作，成为一批业务骨干。

韩国良指挥学生张毕乐演奏C.P.E.巴赫《长笛协奏曲》
韩国良尽可能地为学生创造登台机会，让观众了解青年一代的风采。比如，近日韩国良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举办“天使在歌唱——巴赫·长笛之夜音乐会”，带领学生、青年长笛演奏家刘晔、张毕乐、王佳、刘颖茜、吴梦圆、车达、陈雪组成强大演出阵容，为观众呈现一场精彩的长笛音乐会。演出前三四个月，他就早早把曲目计划好，找乐谱、选版本，把不同演奏版本发给学生们借鉴、学习，并协调大家的时间集中训练。
 

韩国良和学生们

“韩老师对学生无私奉献，总是想着给我们创造展示的机会。我们不仅要学习韩老师的演奏技巧，更要学习他为人处事的风度、认真严谨的态度。”车达从2007年开始跟随韩国良学习，2010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2016年又考上韩国良的研究生，现任北京交响乐团长笛副首席。王佳2007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师从韩国良，同年进入中国青年交响乐团，担任长笛首席，2013考入中央音乐学院跟随韩国良继续深造，“韩老师的演奏、教学都特别好。虽然他和蔼可亲，像亲人长辈一样关心照顾我，但我小时候有点怕他，因为他一上课就变得严肃，眼里不容沙子，指出存在的每一个问题，并教给你解决方法，如果不认真练习是肯定要挨批评的。”
韩国良还与同仁共同成立中国长笛专业委员会，组织各种管乐比赛、艺术节等活动，为长笛学习者提供展示舞台。去年，中国长笛专业委员会精心策划、统筹安排，推出历时7个多月、共28期的教学系列视频“中国长笛公益课堂”。来自全国各地的老、中、青三代共68位长笛家，在线演奏、讲解了科勒Op.33、Op.75共6册65首练习曲。其形式之新颖、内容之完整丰富、规模之盛大、参与演奏家之众多、受众面之广泛，前所未有，开创了中国长笛教育事业之先河。据统计，公益课堂视频点击、转发、浏览量累计达到上百万次。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近十几年，中国长笛发展已经有了显著效果，年轻的长笛演奏者越来越成熟，成长为中国长笛事业的中坚力量。他们不负众望、绽放光彩，中国长笛事业未来可期。”韩国良对国内蒸蒸日上的长笛事业倍感欣慰，也竭尽全力为年轻一代创造舞台，为中国长笛争一口气。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