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宣宗大中年间,有位疯癫禅师名“普化”,行为乖张,言语佯狂,每日在街头摇铎(“铎”:大铃)唱偈,口中念念有词:
明头来明头打,
暗头来暗头打,
四面八方来旋风打,
虚空来连架打。
他居无定所,常常夜伏荒冢,昼行街市,时而歌舞,时而悲号。
(有点像济公和尚哈,可比济公早了三百多年呢)
其时洛阳居士张伯很是仰慕普化的摇铎风范,欲拜师,不料被一口回绝,无奈之下,喜欢吹笛的张伯削竹制管,模仿习奏普化的铎音,将此曲取名为《虚铎》(即今天的《虚铃》)。
此竹管便是尺八,《虚铎》在张家代代相传,到十六代传人张参时已是南宋,日本正值镰仓时代。
南宋政府偏安江南,其时政经繁荣,禅宗兴盛,日本数以百计的“留学僧”远渡重洋来取经学佛。
时间线拉到南宋宝祐元年(1253年)九月二十八
地点:杭州护国仁王禅寺
曲 径 通 幽 处
禅 房 花 木 深
其时,高僧无门慧开任开山住持。每日晨起敲钟,枯灯静坐。
一日清晨,寂静的寺庙来了一位求见的日本僧人。无门缓缓问到:
“我这里没门,你是如何进来的?”
僧人合十答道:“从没门的地方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觉心。”
无门即念偈语:
“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佛如如,亘古亘新。”
这一年,无门71岁,觉心47岁。此后,护国寺里就多了一位日本和尚。
话说这位日本留学僧,全名心地觉心,于淳祐九年(1249年)入宋,本是计划去拜临安径山寺无准和尚为师,然而等他辗转到达时,无准已经圆寂。觉心于是在径山寺,宁波的阿育王山,天台山的国清寺游学参禅,来见无门禅师前已经在中国逗留了四年。
第三回
觉心遇张参
凝 神 听 流 水
放 怀 悟 行 云
一日,禅寺的竹林中传来一阵空旷悠长的乐曲声,细听,似笛非笛,似箫非箫,声音清幽空寂,仿若尘世之外。觉心大为赞叹,跪坐膝行:
“太妙了!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曲音!”
这曲便是古曲《虚铎》,吹奏者正是张参,其时正在护国寺跟随无门禅师修禅。
这一场相遇,让尺八在大洋彼岸的东瀛延续了七百年。
宝祐二年(1254年)六月,觉心归日。
除了带回中国的禅宗,觉心还有两样意外收获。一是在径山寺学会了酿造酱油的技法,带回日本成了“金山寺味噌”,觉心法师也成为了日本味噌之祖。
而另一项收获,就是尺八。心地觉心除了带回《虚铎》,还带走了跟从张参学习尺八的四位徒弟:法普,宗恕,国作,理正。
觉心禅师回国后在纪州鷲峰山创建了兴国寺,常在禅修之余与四位中国来的居士一起吹奏尺八,久之,习者渐多,遂成普化宗一派。
心地觉心与无门法师一直保持书信来往,1259年,觉心收到无门赠送的法衣,禅宗七代祖师图等礼物,第二年,无门慧开禅师圆寂。
心地觉心禅师的弟子虚竹,从师父那里学会了《虚铎》,吹着尺八云游四方。一日于梦中得两曲,梦醒后记录下来名为《虚空》,《雾海箎》,与《虚铎》一起成为尺八秘传三曲。
后来的普化宗和尚都效仿虚竹吹着尺八,托钵云游,称为“虚无僧”(Komuso)。虚无僧以尺八为法器,以吹禅为修行。
虚无僧吹尺八
头顶那个大竹篓子,称为“天盖”。据说在江户初期,虚无僧还是带着普通斗笠,后来教规规定,出家之人,即便见到以前的家人兄弟,不可以以俗世规矩来打招呼,也不愿被喊到以前的俗名,所以用这“天盖”来遮挡面部。
京都明暗寺吹禅碑
尺八就这样在邻国以法器的形式代代相传,直到明治维新之后逐渐传到民间。然而尺八在中国,宋朝之后就渐渐被笛箫的悠扬委婉之音给淹没,最终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第四回
尺八寻根
时间线拉到1992年春节,大雪纷飞,一位七十二岁的日本老人斋藤孝介先生,来到杭州护国仁王禅寺旧址前,缓缓从布袋里取出一根旧得发亮的尺八,跪在雪地上,虔诚地吹起了幽远的乐曲。
1999年,日本普化宗兴国寺住持山川宗玄,率领着一个由四十八名虚无僧,尺八各流派人士组成的寻根团,来到杭州护国仁王禅寺旧址,为日本尺八寻根归宗。
自那以后,日本民间多次组团来杭州护国寺参拜,并免费向中国的笛子演奏者和小学生传授尺八。
塚本竹仙说:我觉得我和中国人的缘分开始于700年前,那时尺八从中国传入日本,我现在要做的这些事有种“反哺”的意思。古时候中国人给了日本很多东西,我们现在应该一点点地还礼,这是礼尚往来。
同样的话,我也曾从日本国宝级染色大师吉冈幸雄的授课中听到,八十多岁的吉冈老师在深圳大学给我们传授植物染色技法,老师说:以前中国很慷慨地把各种文化和技艺给了日本和朝鲜,中国人是日本人的老师,现在他所做的只是再还给中国人而已。
吉冈幸雄老师在深大
然而故事的结尾略带悲剧。
位于西湖黄龙洞口的护国仁王禅寺,当年斋藤孝介老人和山川宗玄禅师来跪拜时,还留有一座大殿。然而现在已经没了,2003年在现代化的城建中被推土机铲平,彻底消失在了历史中。
就像市集上的大妈,和过去告别得如此决绝。
看到过一句话,一直忘不了:
古国文化传至今日,我们都是家道中落的孩子。
夜雨渐歇,两三颗微弱的星光探出头来,山上猫头鹰的呼号幽远而神秘,也并未打扰到人们的熟梦。
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只是抓着一些历史的碎屑。多少鲜活的生命,跌宕的一生,最终成为后人雨夜的故事。夜太短,历史太长,“白头宫女说玄宗”。而无论愿意与否,我们也正在成为历史。
到此打住吧。
后记
尺八袋做好了
觉仙老师选了一块收藏的温州地区的老布,朴实平和,一如老师本人。
袋口配了织带,也是温州地区几十年前的手工织带,这种织带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都是机器批量生产的了。
老布纱支粗厚,缝合处全部采用手缝。机器的走线是不可调节的,线迹虽齐整但死板,手缝时每一针都可以根据手感来调整,缝合的线迹是可以呼吸的。
缝线也好,吹奏尺八也好,都是借助一个形式来使人敛息摒气,聚神合一。忘却繁杂的多余的事务,回到生命最朴素的状态。此时的宁静乃是最大的享受。
参考文献:《杭州日报-护国仁王禅寺的绝唱》
感谢觉仙老师对本文的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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