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文章标题,源于我们中国人常讲的成语“教学相长”,强调的是“教”与“学”的不可分割。可以说,这是一种普世价值,德文中的“教”是lehren,“学”是lernen,二者不仅写法、发音相似,而且词根是相同的。
关于这一点,伯恩斯坦的一生是最好的诠释。伯恩斯坦就要过100岁生日了,他离我们并不遥远,因此时不时地,人们总要回头看他一眼。每次观看的角度不同,感悟也就不同,毕竟,伯恩斯坦身上,有太多东西值得我们细细去看。今天,我们就从“教与学”的视角,去尝试理解伯恩斯坦的一生。
“教”
最早接触伯恩斯坦的教,是他解说贝多芬交响曲的系列视频。虽然每集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他独特的切入视角,以及像他的指挥一样富于感染力的表达方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伯恩斯坦和马克西米利安·谢尔讨论贝多芬第6、7交响曲
接下来真正打动我的,是伯恩斯坦与一支青年乐团排练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的现场视频,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到舞台之下的伯恩斯坦,立刻被他的个人魅力折服。
我的感受,就像其中一位青年乐手说的:“他给我的感觉不能用任何语言来形容。”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由何而起呢?仅仅是因为他的指挥风格吗?恐怕不止。还有他对音乐的理解,他的举手投足、只言片语,他对音乐的态度,对学生的态度......总之,是这个“人”的一切。
▼伯恩斯坦排练《春之祭》片段
伯恩斯坦的后半生致力于教育后进。1951-1956年,伯恩斯坦担任布兰迪斯大学(Brandeis University)的音乐教授,教作曲。与此同时,他还是第一个通过电视讲授古典音乐的指挥家。
1954年,伯恩斯坦在美国CBS电视节目Omnibus上举办音乐讲座,一直持续到1958年。古尔德的美国电视首秀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古尔德在节目中演奏巴赫《D小调第一键盘协奏曲》
KeyboardConcertoNo.1inDMinor,BWV.1052:I.Allegroconbrio,GlennGould;ColumbiaSymphonyOrchestra;LeonardBernstein-50Masterworks-GlennGould
伯恩斯坦、古尔德和斯特拉文斯基,1960年。
1958年执掌纽约爱乐乐团之后,伯恩斯坦将纽约爱乐的《年轻人的音乐会》(Young People’s Concerts)搬上电视荧幕,影响力极大。在这里,伯恩斯坦指挥了53场演出,即使1969年卸任纽约爱乐音乐总监之后,仍然担任《年轻人的音乐会》的荣誉指挥,直到1972年。
ConcertoNo.1InDMinor,BWV1052:II.Adagio(PianoVersion),GlennGould;ColumbiaSymphonyOrchestra;LeonardBernstein-Beethoven:ConcertNo.2forPianoandOrchestra,Op.19-Bach:KeyboardConcertoNo.1,BWW1052(OriginalAlbum,1957)
ConcertoNo.1InDMinor,BWV1052:III.Allegro(PianoVersion),GlennGould;ColumbiaSymphonyOrchestra;LeonardBernstein-Beethoven:ConcertNo.2forPianoandOrchestra,Op.19-Bach:KeyboardConcertoNo.1,BWW1052(OriginalAlbum,1957)
伯恩斯坦的余生一直从事音乐教育工作,举办电视讲座、成立基金会、创办音乐节、培养年轻指挥家和乐团......直到1990年去世。
伯恩斯坦的指挥和教学风格,不仅有他为人熟知的富于激情和感染力的一面——像魔术师一样让把你迅速拉进他的世界,跟着他的节奏——而且还有极其严谨、理性,甚至苛刻的一面。曾经是伯恩斯坦助理指挥的小泽征尔说:“他不会教你怎样指挥,而是让你知道乐谱里有什么,年轻指挥家处理时缺失了什么感觉,就像在一点一点解剖乐谱一样。”
这两种看似截然对立的气质在伯恩斯坦身上同时存在,并且能够统一起来,成就了伯恩斯坦的伟大人格。这种人格是如何形成的呢?这就要说到伯恩斯坦的“学”。
“学”
对伯恩斯坦影响最大的老师有两位,一是弗里兹·莱纳(Fritz Reiner),美籍匈牙利指挥家;一是谢尔盖·库塞维兹基(Serge Koussevitzky),美籍俄罗斯指挥家、作曲家。
1939年,伯恩斯坦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就读于柯蒂斯音乐学院,师承弗里兹·莱纳学习指挥。伯恩斯坦日后提起莱纳,说他是自己最重要的导师之一。
莱纳本人和他的指挥一样一丝不苟
莱纳的指挥风格可谓一板一眼,绝不随意摇晃身体,只用一根指挥棒调动整个交响乐队。而且,他对音乐演出的要求也是出了名的严格,对每一个音都要求极端准确。乐队中有任何一个人奏错了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清楚地知道每个人在做什么。
▼莱纳指挥芝加哥爱乐演奏马勒《第二交响曲》“复活”
莱纳一板一眼的指挥风格,还有他手里那根“巨大”的指挥棒
伯恩斯坦在回忆起在柯蒂斯的求学经历时,称那是“一场噩梦”,即便如此,他在莱纳身上学到的对乐谱和乐队全面的掌控能力,对他以后的发展至关重要。据说,莱纳在教学生涯中唯一的“A-grade”,就是给了伯恩斯坦。
1940年,经阿隆·科普兰推荐,伯恩斯坦参加了波士顿交响乐团在坦格伍德(Tanglewood)的夏季音乐节,跟随当时的音乐总监谢尔盖·库塞维兹基学习指挥,地点就在马萨诸塞州的音乐公园Tanglewood。
科普兰、伯恩斯坦和库塞维兹基在Tanglewood,1948年
与莱纳的风格恰成极端,库塞维兹基的指挥和教学充满了灵性、感觉和热情。库塞维兹基本人也是如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爱的光芒深深感染了伯恩斯坦。一星期的相处之后,两人便亲如父子。
库塞维兹基和伯恩斯坦手挽着手谢幕,1947年
莱纳给学生们的指挥棒巨长无比,库塞维兹基则正好相反,他让伯恩斯坦用他的那根铅笔长短的迷你指挥棒;莱纳决不允许身体随意晃动,库塞维兹基不仅允许,还琢磨着怎么让它晃动得更好看——他请来舞蹈演员和编舞家给学生们上形体课。于是,学生们对着镜子,做出一连串美丽的指挥动作......
当然,这个不是跟老师学的
“我同时拥有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大师…他们俩完全互补。”伯恩斯坦回忆起那段学习经历时说,“就像《会饮篇》中说的那样:你的一半与那另一半结合,它们共同构成了——爱。”
在遇见莱纳和库塞维兹基之前,伯恩斯坦还认识了一位音乐家。严格意义上说,这个人并不是伯恩斯坦的老师,但他却影响了伯恩斯坦的一生。这个人就是美籍希腊指挥家迪米特里斯·米特罗普洛斯(Dimitris Mitropoulos)。
1957年,伯恩斯坦接替米特罗普洛斯担任纽约爱乐总监,成为第一位担任此职位的美国本土作曲家
1936年1月,米特罗普洛斯和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担任两个星期的客席指挥。当时,伯恩斯坦还是哈佛大学大二的学生,在一次下午茶上认识了米特罗普洛斯,米氏邀请伯恩斯坦出席他跟波士顿乐团的彩排。
彩排过程中,伯恩斯坦发现,米氏从来不用乐谱,因为他把乐谱上所有的数字、符号、字母全都记下来了。而且他总是那么充满热情,从来不用指挥棒,排练时,他会突然冲向中提琴手,抓住他们的肩膀,猛烈地摇晃,以达到他的目的。
这是伯恩斯坦遇见的第一位伟大的指挥家,当时伯恩斯坦初学指挥,信念还不坚定,正是米氏让他见识到了指挥家的魔力。可以想见,在年轻的伯恩斯坦心中,这样一位掌控一切又充满激情的人物有多么了不起。他简直就是莱纳和库塞维兹基的结合体,未来将要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全部指引,此时此刻通过这位指挥家,以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伯恩斯坦面前。
对于极具天分又非常敏感的伯恩斯坦来说,这样的震撼无异于醍醐灌顶。“他从来不用指挥棒,所以我在指挥生涯的前15年也不用指挥棒......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指挥拉威尔的《西班牙狂想曲》,我每次指挥这首曲子时,就会想象他是怎么做的;他指挥贝多芬《升C小调弦乐四重奏》时,动用了波士顿乐团的所有弦乐手,我在维也纳乐团的时候也这样做过。”伯恩斯坦说,“他已经融化在我的血液里了,直到今天。”
▼拉威尔《西班牙狂想曲》
I.Préludeàlanuit,NewYorkPhilharmonic;LeonardBernstein-Ravel:Boléro,Alboradadelgracioso,LaValseandotherworks
II.Malagueña,NewYorkPhilharmonic;LeonardBernstein-Ravel:Boléro,Alboradadelgracioso,LaValseandotherworks
III.Habanera,NewYorkPhilharmonic;LeonardBernstein-Ravel:Boléro,Alboradadelgracioso,LaValseandotherworks
IV.Feria,NewYorkPhilharmonic;LeonardBernstein-Ravel:Boléro,Alboradadelgracioso,LaValseandotherworks
伯恩斯坦通过他的学,加上自己的天赋和特质,成为了他理想中的米特罗普洛斯——理智和激情、理性和感性、智和爱的统一。
归根
不管是教还是学,Tanglewood对于伯恩斯坦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存在。伯恩斯坦在这里认识了库塞维兹基,成为他音乐道路上的转折点。小泽征尔说:“伯恩斯坦在Tanglewood与库塞维兹基相处的时光简直像个梦。我想,这是他差不多每年都要到Tanglewood教导年轻人,而且在面对青年乐团和指挥家时总是热情满满的原因。”而小泽征尔,曾经也是Tanglewood的学生。
伯恩斯坦和小泽征尔在Tanglewood
1990年夏天,伯恩斯坦仿照Tanglewood模式,在日本札幌创办了太平洋音乐节(Pacific Music Festival),旨在培养年轻音乐家。在开幕致辞中,伯恩斯坦说,他决心把余生仅有的时间奉献给教育事业。尽管那已经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并患有严重的肺病。
Tanglewood给青年伯恩斯坦埋下了种子,以后这颗种子长大结果,他再把果实洒向Tanglewood,洒给全世界的年轻人。